第十五章 驯服食人妖
我并没有得意忘形太久。我该把他们怎么办？我怎能拖着他们八个食人妖到尤爱思的农场去呢？
我的处境并没有显著改善。我 还 活着，可是也活不了多久。我迟早得睡觉，然后他们就会醒过来，而且记得自己的肚子其实早饿扁了。
后方传来小树枝折断的声音。我一转身，便看见一个幻影。六名手拿绳索的武士，在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子的率领之下，朝我大步走来。
幻影可不会踩断树枝啊，而那年轻人竟是夏！
他向我敬礼，可是他的眼睛却盯着食人妖。他把绳索拉开一段长度，然后跪在西夫身边，开始绑他的脚踝。
食人妖睡得很沉，不过倒不是毫无知觉。一旦西夫觉得绳索束紧了，随即大吼一声醒来，可是一瞧见来人是夏，马上变得像猫叫一样了。
“多么荣幸啊，殿下。可是您为什么要绑一个盟友呢？”他伸手就要去解开绳索。
这话说得很得体。夏的确不应该把朋友五花大绑起来。
可是夏却把西夫的手推开，而且把绳索束得更紧了。他怎能如此残酷无情？
武士们也已经开始捆绑其他食人妖，而他们个个也都动起来了。
西夫又试了一次：“王子，为了你，我不惜牺牲生命，你却对我如此粗鲁无礼。”
夏依然不予理会。我呆呆地看着西夫的脚冷不防地弹出来。夏蹒跚倒退，掉了手中的绳索。西夫立刻跳起来，踢开了系绳。
捆绑其他食人妖的武士们也没有什么进展，反而到处展开殊死战。一名食人妖跪在一名倒在地上的武士身边，满口的尖牙就要咬到他的肩膀了。那武士奋力扭开，可是不过几秒钟的光景，那食人妖又转向他了。
夏再度站起来，抽出了他的佩剑。他和西夫小心机警地对峙着。夏对我说话了，声音却大得出奇。
“爱拉，能不能再驯服他们一次？要是不行，那就赶快逃命吧。”
他这一问，让我神志清醒过来。
“西夫，尼许，各位食人妖朋友，”我操着食人妖语叫道，“你们为什么想要毁灭自己的恩人呢？他们为你们准备了食物，可是只有照他们的意思去做，他们才能把东西给你们。”
食人妖停止了又抓、又咬、又捶、又冲、又踢的动作，然后个个都以信赖的眼神望着我。
“想不想知道是什么样的食物呢？”我问。
“拜托说一下。”西夫说。
“他们为你们准备的大餐是十二个六个月大的巨人宝宝。”
他们都露出幸福的微笑。
“可是除非你们让他们绑住，再塞住你们的嘴巴，否则这些朋友就无法把大餐送过来。等他们把巨人宝宝带出来的时候，就会给你们松绑。所以大家都要好好坐着，把手脚伸出来。他们的动作会很轻柔的。”
只有尼许仍然站着，一脸茫然的模样。
“坐下。”西夫命令道。
尼许坐下了。捆绑与塞嘴巴的工作于是迅速完成。八名食人妖都给绑在一块儿，大家却开开心心地忍受着这种待遇。
“爱拉……”夏对我低低一鞠躬，他又长高了，“你是怎么驯服这些食人妖的？”他的声音又太大了。
“我有语言专长，而且——”
“我听不见。噢，我忘了。”他从耳朵里掏出什么东西——是蜂蜡。
“怪不得食人妖的法术对你没有影响。”
“每当我们发现食人妖的时候，都会把蜂蜡塞进耳朵里，就怕他们出现得让我们措手不及。”夏说是他们当中担任侦察兵的一名武士看见我的。“他报告我说有一伙食人妖就要把一个女孩吃了，可是她却把他们哄得睡着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跟他们说淑女精修学校的事，结果他们全都打起鼾来。”
“真的？”夏凝视着我，然后放声大笑。
逗他大笑真是令人高兴的事，他常常是一副惊讶的表情。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硬是想知道。
“我同他们说食人妖语，而且模仿他们甜腻、油滑的说话方式。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成功。他们已经把我分成好几份儿了。他们每一个要吃我的什么部位，我都知道。西夫——就是那个——要吃我的腿。”
夏动一动自己的右腿，“他们怎么靠近你的？”
我告诉他，我是从精修学校逃跑出来的。“我离开精灵之后，就被他们逮住了，他们 还 把精灵借我骑的小马吃掉了。”我说着不禁战栗自危。
“精修学校就那么烦人，害得你非逃跑不可？”他问。
“真是叫人厌烦透了。你听听它把我整成什么样了。现在的我再也不会意外打碎整套的盘子，而且我 还 可以把一堆盘子摞在头上大步走过福瑞镇，但是连一个盘子也不会掉哟。我的成就可多着呢。”
“你很引以为豪吗？”他掩不住惊慌。
我庄重地点点头，我想再逗他笑一次，“ 还 想不想多听一点儿呢？”
他耸耸肩，不太喜欢这个话题。
我继续说下去：“首先，我可以教这些粗野的食人妖一些餐桌上的礼仪。”我拣了块大石头坐下。“请看。”我从空中抓了一条想象的餐巾，甩了两次，才放在大腿上。
“很有淑女的风范。”夏礼貌地说道。
“我把餐巾甩两次，这是很重要的。”
“为什么？”
“老鼠。”
夏不禁莞尔，“皇宫的餐巾里面才不会藏老鼠呢，你想的是蜘蛛。”
“王子竟反驳一名淑女！”我拿起一把想象的叉子，开始分割想象的食物。
“你的肉太硬了，你对我们的厨师评价太低了吧？”
“绝非如此，肉本来就该硬。你不知道为什么吧？”
“告诉我吧！”
“因为这是羊肉。我用的难道不是羊肉叉子吗？我们的礼仪老师会以为你根本是个冒牌货。哪有认不出羊肉叉子的王子呢？何况你明明看……”
“我可没看到。”他笑了。
“它只可能是羊肉叉子！”
“何以见得？”
“你瞧我的手指握着叉子的上头那么紧。”我伸手捉住夏的手，他的手又大又方。
我伸出我的食指。“我的手指就是叉子，你这么抓着。”我扳他的手指来握住我的手，他握得好紧，“羊肉叉子唯有这一种正确的握法，鳟鱼叉子的握法就不同了。”我把他的手转过来示范，他的手掌心有一道道肿胀的红色伤痕。“绳索磨破你的手了！”
他把手抽走。“这没什么。我们有一名武士会医术。你那礼仪老师 还 教你什么？”
我想仔细检查他的伤痕，可是我仍继续说着：“礼仪老师知道你父亲对一切事物的意见。她说只要有任何子民胆敢用汤碗吃甜点，一定会惨遭放逐。在她的调教之下，我再也无法犯这种错误了。”
“我父王也规定吃覆盆子果与蓝莓果要用不同的汤匙吗？”
“当然。”
“为什么我不知道？”
“你应该雇用礼仪老师才对。若是能够为王子服务，她会高兴得死掉的。”
我继续描述我们所有的老师。“写作老师教的东西是唯一值得学习的。”我做了总结，“不过学习如何举止得体也有用，因为我们可以决定要不要举止得体。”
听见“得体”两个字，夏惊跳一下，“我早该介绍你跟我的武士认识才对。”他呼唤他们过来，“朋友们——约翰、奥博雷、伯特、卜西维、马丁、史提芬——来见见我们驯服食人妖的功臣。她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那个会说地精话的姑娘。”
他跟他们提到我！我屈膝行礼。
“我们 还 在纳闷，你什么时候才会记得你的礼貌呢。”名叫史提芬的武士说道。
这时嘴里塞满东西的西夫发出一阵含混不清的声音，我已经忘记他好半天了。夏朝食人妖走去，我也跟随在后。
“只要你们把我们当朋友，我们也就会把你们当朋友一般对待，”他说，“除非你们逼我们，否则我们是不会杀你们的。”
一时间，西夫露出一脸的迷惘，随即激烈挣扎起来，想要挣脱束缚。其他食人妖也照葫芦画瓢，虽然嘴巴被塞住，却直着喉咙厉声怪叫。
绳索绑得很紧，于是他们渐渐安静下来。
西夫凶巴巴地怒视着我，眼中满是愤恨，看得我不禁倒退一步。然而我仍迎视他的目光，没有退缩。
“你永远也别想吃了我，”我用食人妖语说道，“我可不是‘它’，也不是你的晚餐。现在轮到你让人骗着去做你根本不想做的事，感觉怎么样啊？”
告诉他们这番话，觉得真是美妙极了。我对夏微笑，不知什么原因，他却脸红了。
夏和我跟食人妖说话的时候，几名武士正忙着张罗我们的午餐。当大伙儿就座的时候，我们一直等夏开始吃了，才敢吃第一口。对他来说，这件事很自然，我猜他根本没注意到。我们吃喝面包、乳酪、干肉和苹果汁的时候，他把帮助杰若国王执行的任务告诉了我。
“国王看见这些俘虏一定很高兴。我们抓到八个食人妖，而且没有人受伤。”史提芬爵士对食人妖点点头，他们一看见我们的食物，重新又挣扎起来了。
“人类居然能利用食人妖的法术去对付他们，他对这件事会很感兴趣的，”夏说，“至少爱拉可以。”
“那也要等他亲眼看到。”伯特爵士皱着眉头说，“我们该怎样把他们押到杰若国王那边去呢？”
“不必这么忧愁，伯特爵士，”约翰爵士说，“有这位姑娘的帮忙，我们刚刚才能抓到八个食人妖。以前 还 从来没有六位武士能做到这一点。”
“我们会想到办法的。”夏说。
“总得喂他们吃点儿东西。”伯特爵士伸手要拿面包。
“而且你是我们当中最出色的猎人，伯特爵士。”夏说，于是这位爵士的表情马上开朗起来。
“食人妖脚力很好，”马丁爵士说，“应该不用太久，就可以赶到国王那里了。”
“我听说他们跑得比马 还 快，”史提芬说，“比人头马，甚至比雄鹿 还 快。”
夏和众武士讨论如何押送食人妖的同时，我兀自绝望地想着婚礼的事，觉得自己肯定无法及时赶到目的地了。现在婚期只剩三天了，而我距离巨人农场，却比当初食人妖逮住我的时候 还 要远。要是我徒步走，等走到的时候，婚礼大概已经过去好几个星期了。这会儿我才想起来，尼许曾经命令我不准逃跑，因此我终归是走不掉的。
伯特爵士令人沮丧的声音穿透了我的思绪，“我们得拖着他们走，这又怎么做得到呢？”“这位年轻小姐可以叫他们听我们的话。我们说去哪儿，他们就去哪儿。”奥博雷说，“她可以跟我们同行，随时管住他们。”
“让王子告诉我们怎么做吧，”史提芬爵士说，“他知道的。”
夏充满自信地说话了：“你，史提芬，无论爱拉小姐要去什么地方，请护送她到目的地。马丁和卜西维骑马去找我父王，请求援助。伯特爵士、奥博雷、约翰与我轮流打猎，并且看守食人妖。在听得见他们说话的距离之内，我们都得把蜂蜡塞回耳朵，以防万一他们嘴巴里塞的东西掉出来。”
“我宁可跟你待在这里，王子。”马丁爵士说。
“你和卜西维是我们最优秀的侦察兵，我们得靠你迅速到达父王那边。”
马丁爵士点点头。
“小姐跟我在一起很安全，”史提芬爵士发誓道，“我会——”
“除非他话多得把她给说死了，”奥博雷爵士打岔道，“小姐，你不了解他，只有在天空变成黄色、星星发出绿光的时候，他才会闭上他的大嘴。”
“他当同伴，总比食人妖好，”夏说，“可是，爱拉，你离开学校以后，为什么不回福瑞镇呢？”
“我父亲正在一个巨人的农场做买卖，那儿不久就要举行一场婚礼。他写信说巨人的婚礼很有趣。所以我想赶过去瞧瞧。”
夏莫名其妙，“就为了看一场婚礼，你竟然甘冒这么大的危险？”
他觉得我是一个大傻瓜。
伯特爵士说话了：“幸亏吉利国所有的姑娘没有决定要单独出来旅行。用不着花工夫救她们的命，我们的工作就已经够多了。”
“要是吉利国所有的姑娘都能够驯服食人妖，”夏说，“我们要做的事情就会少许多了。”也许我毕竟没那么傻吧。
午餐之后，史提芬爵士翻身上马，夏举起我坐在他的身后。他才刚刚把我举起来，咒语立刻引起我全身的不适。不一会儿，我就要从马背上掉下来了。咒语不会让我抛弃食人妖的。
“我不喜欢在危险的时候丢下你。”我说着就要下马。
“跟史提芬爵士一块儿去，”夏说，“我们不会受到任何伤害的。”
这话是个命令，我可以走了，我的症状也没了。
夏捉住马的辔头：“你会很快回到福瑞镇吗？”
“如果父亲没有送我回学校，又不希望我跟他一起旅行的话。”他干吗要知道这些呢？他希望我待在福瑞镇吗？“你干吗要问啊？”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不久就会回去了，这些军事调遣向来不会持续太久的。”他说话的口气，仿佛这种事他部经历好几千次了。
“也许我们很快就可以见面，到时你就可以告诉我又抓到什么食人妖了。”
“也许你可以教我如何驯服食人妖。”
“阿司翁西恩！”我说，“那是‘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