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柴斯特和塔克就到树桩旁的小溪边洗漱、饮水。它们背朝岸边,突然有声音从身后传来:“早上好。”一望之下,那里竟坐着亨利。
“你怎么在这儿?”塔克问道。
“艾伦和小孩子们到草原去了。”亨利回答。
“这么早?”柴斯特说。
“是啊。”亨利说,“走吧,我领你们去看点东西。”
塔克意识到出事了。每每亨利猫沮丧不安或是生气发怒的时候,总爱左右来回摆动它的尾巴——而现在它的尾巴就像鞭子一样来回甩动着。“出什么事了,亨利?”老鼠问道。
“你会知道的,”亨利说,“跟我走吧。”
从土丘地带到牧场,大家一路走来,一言不发。当它们来到山坡脚下的时候,塔克已经明白发生什么事了。山坡顶上出现了纠察线。艾伦和小孩子们正围成个圈子游行。每个人都举着标语,而他们游行的地方正是在昨天蒸汽掘土机挖开的那个洞的旁边,所以大家可以确切地知道那些标语上都写了些什么。艾伦的标语上写着:放过草原。南希的那个上面写着:停止建设。安妮举着的那个牌子几乎跟她一样高,上面写着:不要建房。约翰是那种特别喜欢坐在水边看鱼看青蛙的小孩子,他的标语
上说:救救小溪。詹斯帕自告奋勇地举着一块全用了大写字母的标语:拯救自然!
“艾伦昨天花了整个下午的时间做了这些标语,”亨利说,“这是第三套了。前两套她都觉得字不够大。她还做了可以把牌子粘上去的立柱。就是用我们在地下室里看到的那些木头做的。”亨利用一种很低沉的声音说道。可塔克却听出那声音里面生冷的愤怒,“她手上被扎了三个刺,是她妈妈用针挑出来的。”
这三只动物就那么看着山坡上的孩子们在他们的纠察线里游行。“我讨厌康涅迪格州!”这是蟋蟀柴斯特爆发出的声音。
“柴斯特!”塔克惊讶地叫出声来,“你说你讨厌康涅迪格州?你那么爱它——!”
“我不在乎!”蟋蟀说,“可这不应该是孩子们做的事情啊!”
“妈妈们也都这么认为。”亨利说。它又领着老鼠和蟋蟀到山坡的另一侧来。
在公路的另一边已经聚集了一小群人。小孩子的妈妈们跟哈德雷太太一起,就站在哈德雷家前院的边上。一些大些的孩子也在那里,坐在草地上。詹斯帕的哥哥戴维已经十四岁了,名副其实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在进学校之前,他已经学习了一年“市政学”,为自己对社会的了解程度深感骄傲。“嘿,詹斯帕!”他喊道,“谁是你们组织的头儿?”
詹斯帕没听出他正在嘲笑自己,反而高兴地回答说:“艾伦.哈德雷!”
戴维看了看他们的妈妈,“这么做真是傻气!”他嘲笑道,“像那个样子游行!”
但他妈妈瞪了他一眼打断了他。“安静些,戴维。”她轻声说。而有些时候母亲们温柔的声音比大声说话来得更有威力。
大孩子们在这里逗留了一会儿,就各自玩自己的去了。但妈妈们一直都没离开——当类似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时候,母亲们都会这样做的。“你觉得他们能让议会的人到这里来吗?”安妮的妈妈问道。
约翰的妈妈不安地摇摇头:“我想那就是他们所谓的‘进步’。”
“我不把那叫作进步!”詹斯帕的妈妈大发雷霆,“我管那叫作耻辱!”詹斯帕在很多方面都很像他的妈妈。
圣博纳犬鲁夫正巧坐在附近搔着自己的一只耳朵,受了这些妈妈们情绪的影响,它开始狂躁地大叫,詹斯帕的妈妈令它安静些:“这样不好!”她说。鲁夫沮丧地“呜!”了一声,又继续搔它的耳朵去了。
“我想我该给大伙儿弄点柠檬水来。”南希的妈妈说。她朝自己的家走去——她就住在哈德雷家的隔壁,那是一座有着红顶子的砖房。
“你知道我们该怎么办吗?”哈德雷太太说,“我们该自己举着那些标语到市政厅那儿去游行!”
“是啊,我们真该那么做,”约翰的妈妈附和,“可我今天下午还有那么一大桶衣服要洗哪!”
“还要去为周末采购。”安妮的妈妈叹了口气,又摇摇头。
妈妈们依然静立在那里,想着她们该如何做,以及所有那些细小的、重要的、令她们难以脱身的琐事。几分钟后,南希的妈妈拎了一大罐柠檬水和一些纸杯回来。五个女人在路的这边,而塔克,因先前已经遭遇过哈德雷太太的追打,此刻就小心翼翼地躲在她的视线之外。
“喝点柠檬水吧。”南希妈妈招呼着孩子们。
“我们没时间。”艾伦说。
“没时间!”詹斯帕严肃地说。
“哦,只让你们歇一分钟,”安妮妈妈说。
汗珠从约翰的前额冒了出来。他擦了擦汗,试探着问:“热起来了,艾伦——”
“好吧,”艾伦说,“但每个人都要保持你们标语的方向,要朝着公路。”
“我也想来点柠檬水喝呢。”塔克小声对柴斯特说。
南希妈妈给孩子们都倒了柠檬水。纠察,在八月的天气里是件太热的事情,所以那柠檬水的味道还真是不错。
“艾伦,”哈德雷太太说,“我知道你对草原的感情,想要保持它现在的样子,可是——你真的觉得这种示威会有效果吗?”
“哦,会的,”艾伦说,“我们应该到镇议会那儿去游行,可我不能领小孩子们到市里去。”妈妈们互相望了望,可似乎又不愿意让彼此的眼神接触上似的。“我只希望,”艾伦继续说,“开车路过这里的人可以看到我们。这样他们回市里以后就可以告诉别人我们正在这里示威。如果知道的人足够多了——也许,他们就不会开发草原了。”她看了一个妈妈又看另一个,“有这种可能吗?”
“也许吧,”哈德雷太太说这话时并没抱太大希望,“可是……”
“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艾伦说,“仅只是可能而已。谢谢你的柠檬水。现在大家回到纠察线去!”她把小孩子们重新组织了起来,“把你们的标语举起来,这样在车里的人才能看见。”
南希妈妈举起她的大水罐,“我觉得今天我的厨房里也许该一直供应柠檬水呢。你们谁渴了,就过来吧。”
“噢,天啊!”詹斯帕叫道。他看了看艾伦,又看向南希妈妈,然后十分坚定地说,“我的意思是——没时间!”于是,纠察线又开始示威了。
詹斯帕妈妈摇摇头:“至少我们还可以见证,这是孩子们过得最棒的一个海德雷日。”
“天啊!已经到了海德雷日了吗?”约翰妈妈说,“夏天飞逝啊!”
艾伦妈妈向草原望去:“这是我们可以在这里野餐的最后一年了。”她的目光追随着那涓涓的小溪流水,“真是遗憾啊。”
所有的妈妈都这么认为。随后就都各自回家料理她们的那些日常琐事去了。
“今天是星期五,”大伙在他们的圈子里静坐的时候,艾伦对小孩子们说,“如果我们今天、明天还有‘海德雷日’都这么干,肯定会有很多人看见我们的!”
“什么是‘海德雷日’?”塔克小声问蟋蟀柴斯特。
“‘海德雷日’就是八月的最后一个星期日,”柴斯特告诉它,“为了纪念那个约瑟夫.海德雷,市郊所有人都来野餐,发表演说。”
“那天是他的生日吗?”塔克问。
“不是,”蟋蟀说,“我也觉得那天应该是,可没人知道他是哪天出生的。实际上,大家根本就不知道他住在哪儿。可这个人物很重要,所以大家才会有这么个庆典。我觉得,比起那些演说来,大多数人对吃更感兴趣,至少小孩子们是这样的。可每个人似乎都很高兴。在这个社区里,海德雷日这天由妈妈们来分配谁来做、做什么吃,而且如果天气好的话,他们就会在草原上野餐。”
但目前这一上午还很漫长。有一阵子,三个小动物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艾伦他们纠察示威。后来塔克老鼠叹了口气说:“我真希望自己个子够大,可以扛起块标语来。”
“我知道你那块上面会写些什么,”亨利猫说,“当心!老鼠凶猛!说的就是你!”这时候一辆运土车在公路边停了下来——那是一辆崭新的卡车,漆成明亮的绿色。开车的人叫弗兰克。在前排座位上坐在他身边的,还有山姆和罗。他俩跳下车来,而弗兰克就从打开的车窗里冲他俩笑着——他认为,驾驶一辆簇新的运土车的工作比操作一辆要散架了的蒸汽掘土机重要多了。“记住老板的话,伙计们,”他喊,“如果今天伯莎需要两个新的火花塞的话,它就是需要两个新人来操作它了!”
“知道了!”罗咕哝着。
“狡猾的家伙!”山姆低声咆哮一声。
山姆和罗爬上山坡来,看到了纠察线。他们站住,有那么一刻就那么呆住了。山姆的脸僵住,好像不愿看到他眼前的一切。
“嗨,”艾伦跟他们打招呼。她觉得这两个人生她的气了,她想要道歉,“我们没做什么错事。真的!”
“我知道你们没错,亲爱的,”山姆说,“可你们现在必须回你们自己家的院子里去。罗和我遇到大麻烦了。我们今天得干两天的活儿——把到昨天下午该干完的活儿全都干完为止。快走吧。”他碰了碰艾伦的肩膀。艾伦让小孩子们手拉起手来。“艾伦啊——我真的是……”山姆本来想说“对不起”,可他觉得这句话是如此空洞,他自己都不愿意听。艾伦把标语夹在一只胳膊下面,领着小孩子们走过公路去了。
一整天,伯莎都在干活儿——甚至连一个小时都没有歇过。先是罗让它把昨天早上剩下的那堆土挖起来,运到运土车上去。弗兰克会把这些土运到市里另一处地点去,用于一家工厂的建设。然后,轮到山姆时,他开着它接着向深处挖进。到星期五下午晚些两个人离开的时候,山坡的一半已经被挖没了。
大街的另一边,在哈德雷家的草坪边上,示威仍然在继续。期间除了有两三次歇息去喝些柠檬水,还有一次稍长的午饭时间之外,孩子们的示威一直持续到六点钟。妈妈们都很惊讶。通常,小孩子们都喜欢经常变换花样玩儿的,可在这个特殊的夏日里,即使是詹斯帕也没有提议他们该干点别的——因为这并非游戏。然而,到晚饭的时候,妈妈们坚持解散纠察线——至少是暂时的。在这个晚上,家家户户的晚饭都特别丰盛,都做了许多最好吃的东西。艾伦在吃晚饭前,把标语都放进了哈德雷家的车库去,准备明天再用。
这一整天,车流正常地经过公路。有相当多的司机在这里减速,他们看到了纠察线。一些人摇摇头,一些人只是惊讶地注视。没有人嘲笑。但却没有人到市政厅去,告诉镇议会在大草原那里有孩子们举着标语在抗议。
傍晚,当孩子们和工人们都走了以后,动物们聚集在山坡的一侧,对着那陡峭的大窟窿目瞪口呆。松鼠比尔也来了,还有花栗鼠哈里,以及各种各样的野兔和田鼠。比尔栖身的那棵榆树的根部都已经露出来了。“再过一天,”比尔说,“就要被连根拔起了。”
塔克老鼠早就盼着天黑了,这样它就能看见其他人却不被人看到。“我是个失败者。”它说,“我失败了。我没能想出法子来。”
“这不是你的错,”柴斯特说,“我想,有些事情是你无法阻止的。”
动物们坐在大坑边上,八月的夜晚就那么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