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聊的故事依然进行着,偶尔被猛然爆出的几声尖叫和烫虱子的痛苦哀号声打断。
没过多久,教堂前的台阶上就已经聚集七个人了,其中也包括迪迪在内。当另一个女孩又出现在我们面前时,派缇波恩小姐便涨红着脸,气呼呼地朝着我们跺着脚走来。
“我实在搞不懂,你们这些女孩们为什么非要坐在太阳底下,现在我要拿出老师的威严来了,我要打电话给你们的妈妈,让她们知道你们一点儿都不守规矩。”
没人吭声。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当然,除非你们愿意改过,和其他孩子们一起踢球,我就既往不咎。”她伸手指着对街那个空荡荡的足球场,原本在那里踢球的男孩们都去吃午餐了,还 没有回来。
她向其他的女孩们做了个手势,于是,她们便鱼贯而行,从树下走向足球场,而派缇波恩小姐也气定神闲地尾随在后面。
“我妈妈一定会气坏的。”迪迪说。
“我妈妈也是。”琳达也随声附和。
“派蒂姨妈一定会气得跳脚,”我说,“因为要是被虱子叮到,可是很难受的。”
“我是说,我妈妈一定会对我发火。”迪迪说。
“我妈妈总是和老师同一阵营。”另一个女孩说。
“我们应该照她的话去做,”琳达接腔,“走吧,我们去玩儿球,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她不会再把我们逼到这里来了。”
“要不是派缇波恩小姐那么坚持,我们可能无法在那里顺利地吃完午餐呢,”迪迪看着我说,“这整件事情都是你的错。”
琳达和其他的女孩们也都同意她的说法。
我想,小妹和我大概得服从多数人的意见去踢球了,但是,我实在不喜欢和这些女孩们打交道,对派缇波恩小姐也没有什么好感,我已经领教了她威胁人和打小报告的本领。
无所谓。我的肚子又开始隐隐作痛,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其他人带着那种被赎救的表情离开,感觉上就像是一个人的恐惧感突然消失.暖流再度灌入他的心房。
“如果你想玩儿就去玩儿吧。”我对小妹说,然而她却一脸木然,兴味索然地看着我。我们继续在原地坐了一会儿,等到游戏开始以后,我才拉起小妹的手。可是还 没走几步路,派缇波恩小姐就匆匆忙忙地赶过来,和我们并肩走在一起。
“没有我的许可,你们不可以擅自离开。”
“那么,我觉得你应该给我们许可,你不是要打电话给我派蒂姨妈吗,怎么没打?”我的声音微微发颤,不过派缇波恩小姐更夸张,她呆愣愣地张着嘴巴,仿佛可以塞进一个柠檬。
“我已经决定要原谅你们了,”她说,“如果你们现在就跟我回去,我就不会告诉你们的派蒂姨妈——”
“我自己会跟派蒂姨妈说的,”我对她大叫,我突发的怒气把眼泪都逼出来了,就连嘴巴里的口水都管不住了,小妹也吓得向后退了几步。“我现在就要直接走到药房去打电话给她,你休想拦住我!”
派缇波恩小姐的两只手不停地在休闲裤上摩挲,也许她的手掌就像我的手一样,早就湿漉漉了。正当我气得全身发抖的时候,她的下一句话却差点儿让我屈服了,“韦德斯 太太认为我应该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所以看在她的面子上……”
“如果你能够让韦德斯 太太做主的话,”我咬牙切齿地说,“她绝对不会让我们继续坐在那个有虱子的树阴下。”我紧紧地拉住小妹,快步走开。我走得很快,完全没有放慢脚步的意思,我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对派缇波恩小姐说这种话,对我来说,惩罚似乎马上就要降临,因为我的脚跟开始痛了起来。
派缇波恩小姐也跟上来,紧紧地尾随在我身后,偶尔还 会小跑几步。最后,她终于超过我们,背对着我们走在前面,挡住了我们的去路,她没有回头,可能是想要早我们一步走到药房,也可能心中另有盘算。当我们一路像是跟屁虫似的走在她身后时,我突然醒悟,原来她这么做是故意让我们在药房里的人面前难堪。
小妹的脚步踉踉跄跄,我必须小跑着才能跟上,她脚跟上的小红点已经磨成水泡了,我竟然没有察觉出来。于是,当我们走进药房的那个街区时,便在拐角处的长木板凳上坐了下来,小妹和我打算就坐在那里等派蒂姨妈。
“我们的脚已经长水泡了。”我这么说是要让她知道,我们不能再走了,必须待在这里等。不一会儿,小妹便将脚上的皮凉 鞋脱下来,两只脚悬空来来回回地摆动着。
派缇波恩小姐打道回教会去了。当她看见我们的时候,双眼红肿,气息哽咽,手里还 揪着一包面巾纸,她行色匆匆地走过我们面前,像是害怕被我们偷袭似的。我原本觉得十分诡异,直到我看见有两个女人站在药房的门口,一直盯着我们瞧的时候,才恍然大悟。她们几乎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但是我想,她们可能还 是比较同情美丽的派缇波恩小姐,毕竟只有她哭得像个泪人儿。我开始觉得有点儿紧张,不晓得待会儿要如何面对派蒂姨妈。
在看见派蒂姨妈以前,时间好像过得特别缓慢。她的车子开过头了,一路驶向药房,等她发现我们坐在长凳子上的时候,才赶紧回转。“小妹,快把你的鞋子穿上。”钻进车里时,我对小妹说。
“我真是没脸在这个镇上做人了,没想到我的两个外甥女居然会成为史托克郡的恐怖分子。”正如那些女孩们说的一样,她果然和老师们是同一阵营的,只会对我们发火。可是对我来说,如果小妹不挺身为自己辩护的话,我也没有办法对她发脾气。
我鼓起勇气:“她一定没有说实话……”
然而,派蒂姨妈丝毫不给我任何为自己辩驳的机会,我真怀疑她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她根本不必说,我就完全可以了解,你们一定是不守规矩才会被圣经学校踢出来。薇拉,你知道吗? 你们真是让那位年轻的小姐太难堪了。难怪你们会被踢出来,要是换成我,我也会把你们踢出来。”
我一点儿都不替派缇波恩小姐感到抱歉,“我们没有被踢出来,是我们自己要离开的。”我愤愤不平地抗议。
“还 强辩,”派蒂姨妈说,“你的口气听起来就和你妈妈一模一样,我不晓得警告诺琳多少次了,要她千万别教出粗鲁无礼的小孩,这么看来她完全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
“这不是我们的错,你可以听我解释一下吗?”
“不必,再说也没用,你最好现在就给我闭嘴,直到我让你再开口为止。”
我照办。然而,当我们回到家以后,小妹就开始猛抓她的屁股,我蹲下身子为她检查,突然发现了一只虱子,派蒂姨妈惊慌失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派缇波恩小姐都是点火柴来烫虱子的,这样它们就会掉下来了,”我自以为是地献策,“我想那应该没有什么伤害。”我试图安抚小妹。
“听你的口气,好像那个女人一整天下来除了烫虱子以外,什么事也没做。”派蒂姨妈虽然还 在生气,不过还 是走到火炉旁边拿起一盒火柴。
“她真的这么做,”我再一次强调,“而且做完以后还 要我们每个人继续坐在草地上,我敢打赌,在那些女孩的身上一定还 有虱子,或许我自己身上也有。”
结果,我身上连一只虱子的影子也没瞧见。“这个吸血的小怪物实在太可怕了。”派蒂姨妈要我们脱光衣服,彻彻底底地检查清洗,并且把我们的衣服吊在屋外的晒衣绳上,不准我们再穿。
“她从一开始就讨厌我们。”那天傍晚我对霍伯姨丈说。我们一起坐在阴凉 的门廊上,小妹和艾塞克在院子里追逐嬉戏,只听得见艾塞克嘻嘻哈哈的声音。
“事情是怎么开始的?”霍伯姨丈问。
“她要把小妹分到小羊组,但是我跟她说我必须帮小妹说话,她完全不听,甚至还 表现出一副可以让小妹开口说话的模样。”
“嗯?”派蒂姨妈在一旁说了一声。
“她根本不会讲话。”我说。
“我想也是。”霍伯姨丈也同意我的看法。
“也许会,”派蒂姨妈说,“她的喉咙又没有受伤。不过,她当然不会开口。”
“你觉得小妹是故意假装自己不能说话的吗?”我狐疑地问。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派蒂姨妈回答,“薇拉,那天当你们去游乐园的时候,小妹有没有喝下什么不干净的水?”
“那里的水很干净。”
“我知道你看不出来,”派蒂姨妈说,“可是那里的水质的确不好。”
“根本没有人喝。”真的,除了宝宝以外。
我们沉默了半晌,派蒂姨妈重重地咽了口唾沫,声音大到连我都听得见。我知道如果我敢抬起头来看她一眼的话,一定会见到她热泪盈眶,可是我不敢,因为我也怕控制不了自己。
“她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天使一样。”我说。
派蒂姨妈用微颤的声音问:“小妹的声音吗?”
“我说的是派缇波恩小姐的声音。”
“你不应该太在意的。”霍伯姨丈说。
“如果一个女人没有小孩……”派蒂姨妈顿了一下,面有难色地清了清自己的喉咙,才又继续说,“如果一个女人没有和小孩相处过的话,就不会晓得该如何帮助孩子们渡过难关。”霍伯姨丈沙沙地翻动着报纸,准备摊开来阅读。
“她不喜欢我们。”我嘴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其实已经不那么介意了。
“她不了解,”派蒂姨妈说,“如果她知道该怎么和孩子们相处,她会喜欢你们的。”
“我可不这么想。”
“好吧,”派蒂姨妈沉了好半天才又开口,“你也许是对的。”
我们完全可以在下个星期重新回到圣经学校去,派缇波恩小姐已经失去轮职当老师的资格了,因为许多女孩都把当天所发生的事告诉给她们的父母,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波。
派蒂姨妈非常高兴能够接到那个邀请我们重回圣经学校的电话,但是当我向她表明自己不想再回去的时候,她却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事实上,她的确有些在意,不过霍伯姨丈倒是相当支持我的决定。所以,派蒂姨妈最后只好对电话那一头的人说,接下来的这几天我们都会非常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