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混乱不堪的营区
天空飘着淡淡的云朵,辽阔而低沉的大地微微起伏,变幻着柔和的色彩。草丛变成了金黄色,仿佛给草原盖上了一床五颜六色的被子,有浅黄色、棕黄色、褐黄色、还 有温暖的黄灰色,只有大沼泽呈现一片深绿色。鸟儿越来越少,偶尔有一只飞鸟匆匆飞过。在日落时候,一长队鸟儿唧唧喳喳焦虑不安地飞过湖面,尽管诱人的水面强烈地吸引着它们,可它们仍然没停下来歇歇脚,寻找点儿东西填填肚子。领队的鸟儿飞累了,落在了后面,另外一只鸟儿马上会顶替它的位置,继续朝南飞去。严寒的冬天马上就要到来了,鸟儿们根本没时间停下来休息。
在结霜的早晨和寒冷的傍晚,劳拉和琳娜去挤牛奶的时候,她们都用围巾包裹着头,再用别针把围巾扣在下巴上。她们光着脚,感到冰冷刺骨,风儿把鼻子刮得生疼。她们弯下身来挤热乎乎的牛奶时,围巾会滑落下来,盖着她们的双脚,一下子就暖和多了。她们一边挤奶一边哼唱着歌:
——你要去哪儿,我美丽的姑娘?
——我要去挤牛奶,先生。
——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吗,我美丽的姑娘?
——噢,如果你愿意,当然可以,先生。
——你有什么财富,我美丽的姑娘?
——这张漂亮的脸蛋就是我的财富,先生。
——噢,那我没法娶你,我美丽的姑娘。
——噢,先生,我可从来没说过要嫁给你啊。
“噢,我想我们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着面了。”一天傍晚,琳娜对劳拉说。银湖地区的铁路路基就快结束了。第二天一大早,琳娜、简恩,还 有杜西亚姑姑就要离开银湖了。他们必须赶在太陽出来前出发,因为他们要偷偷运走三车火车公司的货物。他们不会告诉任何人他们将去哪儿,因为他们害怕公司派人抓住他们。
“我多么希望我们抽出时间再去骑骑小黑马。”劳拉感慨道。
“妈的!”琳娜毫无顾忌地说出这句粗话,“我真高兴夏天终于结束了!我恨透了这些房子。”她挥舞着牛奶桶说,“再也不用做饭了!再也不用洗碗了!再也不用洗衣服了!再也不用擦地板了!噢——耶!”紧接着,琳娜又说,“好啦,再见啦。我想你会一辈子待在这儿的。”
“我想是吧。”劳拉无限伤感地说道。她知道琳娜要去西部了,也许还 会去俄勒冈。“好吧,再见了。”
第二天清晨,劳拉独自一个人给那只孤零零的奶牛挤着奶,杜西亚姑姑从饲料房里运走了一篷车燕麦。琳娜装了一篷车商店里的货物,简恩则装走了一大车铲土机和犁。海依姑父与公司办完交接手续后也会跟他们一起走。
“我想,要是把他们搬走的东西全记在海依的账上,他肯定会负债累累。”爸说。
“你怎么不想法阻止他们呢,查尔斯 ?”妈十分担忧地问道。
“我可管不了。”爸说,“我的职责就是让承包商拿他想拿的东西,然后把欠下的这笔账记下来就行了。噢,别担心,卡洛琳!他们这算不上偷。海依拿走的东西是他在这里和苏克斯 营区工作后应该得到的,他并没多拿一分一厘。在苏克斯 营区,公司欺骗了他,他现在只是用另一种方式要回自己应该得到的东西。事情就是这样。”
“唉,”妈叹了一口气,“等到这个营区撤走,我们再次安定下来,我的心里就踏实了。”
每天营区里都十分嘈杂,一批又一批工人领走了最后一笔工资,吵吵嚷嚷着离开了。一辆接一辆的马车向东边驶去。每天晚上,营区里变得越来越冷清。有一天,亨利叔叔、露意莎堂姐、查利堂哥也动身回威斯 康星去卖农场了。食堂和工棚已经停用了,商店里空荡荡的,爸只需等着公司派人来核对他的账目。
“我们得到东部找个地方过冬。”爸对妈说,“即使公司允许我们住在这儿,我们可以烧煤,这间小屋也根本没法抵御零下摄氏度的低温。”
“噢,查尔斯 ,”妈说,“你还 没申请到放领地呢。如果我们不想把你挣来的钱花光的话,我们就住到春天再说吧——”
“我知道。可是我们又能怎么办呢?”爸说,“在我们走之前,我会把放领地找好的,等到明年春天就提出申请。也许明年夏天我会找到一份工作,养活一家人,还 能买些木材来盖一幢小屋。眼下,我可以盖一间土屋。但是即使这样,算算这儿的物价和煤炭的价格,等到春天到来,我们也会把积蓄花得一干二净。不行,我们最好还 是去东部过冬吧!”
想想以后的日子真是举步维艰。劳拉试图让自己高兴起来,可却办不到。她不想再回东部去了。她也不愿意离开银湖向东走了。现在,他们已经到了银湖,她只想好好待在这儿,而不愿意被迫离开。不过,如果必须要走的话,他们也只能听天由命。等到明年春天,一切再重新开始。此时此刻,怨天尤人只能徒增烦恼。
“你不舒服吗,劳拉?”妈问她。
“噢,没有,妈!”她回答。但是她觉得心情好沉重,好沮丧,她想努力让自己高兴起来,结果却反而弄得内心更加难过。
公司已经派人来查过爸的账目。最后一批从西部过来的篷车陆陆续续经过营地。天空中除了匆匆飞过的苍鹭,再也看不见其他鸟儿的踪影,大草原一下子空荡荡的。妈和劳拉补好了篷车的顶棚,还 准备了一些长途旅行吃的面包。
傍晚时分,爸吹着口哨从商店里回来了,就像一缕清凉 的风飘进屋子。
“我们就在这儿过冬好吗,卡洛琳?”他说道,“就住在测量员的房子里!”
“噢,爸!可以吗?”劳拉叫道。
“当然可以啊!”爸说,“如果你妈愿意的话。那幢房子坚固牢实,可以抵挡暴风雪,卡洛琳。测量员的顶头上司刚才在商店里说,他们本打算留下来,所以已经储备了足够的煤炭和粮食,如果我愿意替他们看管公司的工具,一直看管到春天,他们就可以到别处去过冬。公司派来的人也同意这事了。”
“他们告诉我,房子里有面粉、大豆、咸肉、马铃薯,甚至还 有罐头,还 有煤!只要我们在那儿过冬,就可以无偿使用这些东西,而且还 可以让我们的马儿和牛住在他们的马厩里。我跟他们说明天早上就回信。你觉得怎么样,卡洛琳?”
一家人都看着妈,等待着妈的决定。劳拉激动得都快跳起来了。留在银湖!不必再回东部去啦!妈显得有些失望,她一直想回到东部有人聚居的地方去,不过,她却说:“听起来就像是上天特别恩赐一样,查尔斯 。你刚才说那边还 有煤?”
“要是没有煤的话,我就不会考虑留在这儿了。”爸说,“不过,那儿真的有煤呢。”
“好啦,晚饭都已经准备好了,”妈说,“快洗手吃饭吧,免得饭菜凉 了。看来这的确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查尔斯 。”
吃晚饭的时候,大家一直谈论着这个话题。冬天能住在一间温暖舒适的屋子里,的确让人倍感欣慰。要是住在小屋子里,即使把门关得严严的,屋子里生着火,冰冷刺骨的寒风也照样会穿过缝隙钻进屋子里,把人冻得瑟瑟发抖。
“住在那幢房子里,你难道不是感到特别富有——”劳拉开口问道。
“应该说‘难道不是吗?’”妈说。
“难道不是吗,妈?想一想冬天里所需要的东西,屋子里应有尽有,就应该感到特别富有啊。”劳拉补充道。
“我们整个冬天一分钱都不用花。”爸快活地说。
“是的,劳拉,的确让人感觉特别富有。”妈微笑着说,“你是对的,查尔斯 ,当然了,我们必须留下来。”
“呃,其实我也拿不准,卡洛琳,”爸说,“从某个方面说,我们也许不该留在这儿。我打听到离我们最近的地方是布鲁金斯 ,那儿才有人居住。布鲁金斯 离这儿有一百公里,要是万一发生什么事的话——”
屋外传来砰砰的敲门声,吓了他们一大跳。爸打开门,说了一声“请进”,只见一个高个子男人闪了进来。他穿着厚厚的大衣,还 裹着围巾。他长着短短的黑胡须,两颊红彤彤的,眼睛乌黑发亮,就像印第安保留区那个婴儿的眼睛。劳拉永远也忘不了那双乌黑闪亮的眼睛。
“嗨,波斯 特!”爸说,“快到炉火边来,今天晚上太冷了。这是我的太太和女儿们。波斯 特先生已经在这儿登记了一块放领地,他一直在铁路上工作。”
妈搬来一把椅子放在炉火边,请波斯 特先生坐下。他伸出双手烤着火,其中一只手还 缠着绷带。妈关心地问道:“你的手受伤了吗?”
“只是扭了一下,”波斯 特先生说,“不过,烤烤火会觉得更舒服。”他转过身对着爸继续说,“我需要你帮我一把,英格斯 。你还 记得我卖给皮特的一对马吗?当时,他只付了我一部分钱,说等下次领到工资就把剩余的给我。可是他一直拖着迟迟不给,现在我怀疑他带着马逃跑了。我得去把他们追回来,可他和他的儿子在一起,他们可能会打我。我可不想自找没趣,同时和两个粗人打架,更何况我现在手也受伤了。”
“我们有足够的人手去解决这件事的。”爸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波斯 特先生说,“我不想惹麻烦。”
“那我该怎么帮你才好呢?”爸问。
“我想了想。在这儿,既没有法律来维护债权人的利益,也没有警察,甚至连个政府也没有。不过,对于这一切,皮特并不知情。”
“啊!”爸惊讶地说道,“你想让我写份传票给他?”
“我已经找到一个伙伴,可以假扮着警长去找他们。”波斯 特先生说。他和爸的眼睛都闪烁着快乐的光芒,不过,他们的眼睛又有所不同。波斯 特先生的眼睛小小的,黑黑的。爸的眼睛大大的,蓝蓝的。
爸拍着膝盖大笑起来。“这太搞笑了!幸好我手里还 有一些正式发函用的文件纸。我来帮你拟好传票,波斯 特,你去把警长找来。”
波斯 特先生匆匆走了,妈和劳拉赶紧收拾好桌子。爸趴在桌子上,在一张两边都印着红线的纸上写字。
“好了,”爸终于说道,“这看着像是一份极其重要的文件,而且要及时遵照执行。”
不一会儿,波斯 特先生又来敲门了。跟他一起来的男子穿着一件大衣,帽檐低低的,挡住了眼睛。脖子上还 裹着一条围巾,嘴巴都躲在里面了。
“拿去,警长!”爸对那个男子说,“把这份扣押文书送去,请遵照执行。要么把钱带回来,要么把马带回来,不论马是死是活,记住,一定要收取诉讼费!”他们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似乎把小屋都震动啦。
爸看着那个人严严实实捂着脸的帽子和围巾,说:“今晚很冷呢,祝你们好运,警长!”
那两个人离开时关上了门,爸才停止了笑声,对妈说:“那个假扮警长的肯定是测量员的顶头上司,我要是猜错了的话,就把帽子吃下去!”他用力拍了拍大腿,又开心地大笑起来。
夜里,波斯 特先生和爸的说话声吵醒了劳拉。波斯 特先生在门前说:“我看见你家里的灯还 亮着,所以就顺路过来告诉你,那个方法真是太见效了。皮特先生吓得半死,他把钱和马都交出来了。那个家伙害怕受到法律的制裁肯定是有原因的。这是诉讼费,英格斯 。测量员的顶头上司不肯拿,他说参与这件事的乐趣远远胜过这笔报酬。”
“你把他的那份拿着吧,”爸说,“我只拿我的这一份。本法庭的尊严必须维护!”
波斯 特先生又哈哈大笑起来,劳拉、玛丽、卡琳和妈全都忍不住笑出了声。爸的笑声像洪钟一般响亮,听上去让人感到温暖快乐。波斯 特先生的笑声却让每个人都忍俊不禁。
“嘘,小声点儿,不然会吵醒格丽丝的。”妈说。
“什么事情这么好笑呢?”卡琳不解地问道。她刚从睡梦中醒来,就听见了波斯 特先生的笑声。
“那你在笑什么呢?”玛丽说。
“波斯 特先生的笑听起来好滑稽啊。”卡琳说。
第二天早上,波斯 特先生来家里吃早饭。工棚都撤走了,供应伙食的地方也没了。这天早晨,测量人员坐着马车去了东部,最后一批赶着马车的人也离开了。波斯 特先生算得上是最后一个离开营地的人,他要等着他的手痊愈了才能赶马车。头一天夜里他的手挨了冻,第二天他的伤势又严重了一些,不过,他还 是决定动身去西部。他要去艾奥瓦州结婚。
“如果你们打算留在这儿过冬,我不知道能不能把艾妮带到这儿来住。”他说,“如果我们能在冬天来临前赶回来的话。”
“我们非常欢迎你们来,波斯 特。”爸说。妈也说,“是啊,你们能来,我们会非常高兴的。”
他们目送着波斯 特先生的篷车离去,听着车轮吱吱嘎嘎的声音,渐渐消失在通往东部的篷车道上。
现在,整个大草原显得空旷无边,寒冷的天空上再也看不见一只飞鸟。
波斯 特先生的篷车已经越走越远,再也看不清了。爸把马牵到了门前。
“来吧,卡洛琳!”爸大声说道,“整个营区就是我们的天下了!今天我们就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