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连续四天的暴风雪
一整天，劳拉无论是在磨小麦还 是去拧干草棒，她的脑海里总会浮现出凯普和阿曼乐驾着雪橇穿过无迹可循的茫茫雪原，为镇上的人们寻找小麦的情景。
那天下午，她和玛丽走到后院去呼吸新鲜空气。她忧心忡忡地眺望着西北方，生怕天边出现低垂的黑云，那就预示着一场暴风雪即将来临，尽管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可她仍然不相信这明亮的陽光，陽光太亮了，极目远眺，白雪覆盖的雪原一片亮光闪闪，似乎处处都潜藏着巨大的威胁。她想到这儿不禁颤抖起来。
“我们进屋去吧，劳拉，”玛丽说，“外面太冷了。你看见云没有？”
“天上没有云，”劳拉要她安心，“可是我不喜欢这种天气。至气中似乎有一股凶残的味道。”
“空气就是空气呀，”玛丽说，“你的意思是说空气很冷吧。”
“我不是说空气冷，我是说凶残！”劳拉有点儿生气。
她们从单顶小屋走回厨房。
妈正在给爸补袜子，她抬起头来看了看。“你们怎么不在外面多待一会儿，孩子们，”她说，“在下一场暴风雪来临之前，你们该趁天气好在外面多呼吸一些新鲜空气啊。”
爸从外面走了进来。妈把手中的活儿放在一边，然后从烤箱里取出那条用酸面团发酵的黑面包，劳拉把稀薄的鳕鱼肉汁倒进一只碟子里。
“又有鱼汁吃，真是太好了！”爸说着便坐在餐桌旁，开始吃起面包来。严寒和拖干草的苦活儿已经把他弄得饥肠辘辘，他一看见食物眼睛就发亮。他说，谁做的面包也比不上妈做的好吃，没有什么比面包上涂上鳕鱼肉汁更味美的了。他拿出一点儿鳕鱼肉汁配着面片粥和面包，吃得美滋滋的，那神情就好像在享受美味佳肴。
“那两个孩子出门的时候天气很好，”他说，“我看见有一匹马陷进大沼泽里了，不过他们没费多大劲就把它弄出来了。”
“他们会平安回来吗，爸？”卡琳胆怯地问道。爸说：“如果天气继续晴下去，他们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爸到外面去干杂活儿，回来的时候太陽已经落下去了，天色渐渐暗下来。爸是从前屋进来的，所以她们知道他刚才到街对面去打听消息去了。她们看见他脸上的表情，知道他打听到的并不是好消息。
“我们又有麻烦了，”他说，一面把大衣和帽子挂在门背后的钉子上，“有一团云正在飞快地朝这边涌过来。”
“他们还 没有回来吗？”妈问他。
“没有。”爸说。
妈默默无言地坐在摇椅里轻轻地摇晃着，大家都一声不吭地坐在那儿，暮色越来越浓。格丽丝坐在妈的腿上已经睡着了。大家把椅子拉了拉，靠着炉灶旁坐下，仍然静静地坐着，焦急地等待着，房子突然晃动起来，风开始怒号。
爸站了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嗯，它又来了。”
接着，他突然握紧拳头，朝西北方使劲地挥舞起来：“吼吧！该死的东西！吼啊！”他大声地咆哮道，“我们在这儿都很安全！你能拿我们怎样！你挑衅了整整一个冬天，我们照样会把你打败！春天到来的时候，我们依然在这儿生活得好好的！”
“查尔斯 ，查尔斯 ！”妈安抚着他，“这不过是一场暴风雪啊。我们不是早已习惯了吗？”
爸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过了一会儿，他才恢复了平静，他说：“这有点儿愚蠢，卡洛琳，有那么一阵子，我觉得暴风雪好像拥有强大的生命力，一心想打垮我们。”
“有时候真像你说的这样呢。”妈继续安慰着他。
“如果我能拉拉小提琴，就不会这么紧张了。”爸喃喃地说。在炉灶缝隙透出来的火光下，他黯然神伤地看着自己那双干裂僵硬的双手。
在以前那些艰苦岁月里，爸总会为她们演奏小提琴，可是现在，却没人为他演奏小提琴。劳拉想用爸曾说过的话来鼓舞自己：“我们全家在这儿很安全。”她极力想为爸做点儿什么，突然，她灵机一动，不由得哼唱起来——“我们都在这儿！”这原来是《自由人之歌》里的一段合唱。
“我们来唱歌吧！”她喜出望外地大声说道，然后开始哼唱起这首歌的曲调来。
爸很快抬起头来，说道：“你的调子哼对了，劳拉，音调起高了一点儿，用降B调试试。”
劳拉重新起音。爸领头唱起来，接着大家都加入了合唱：
当保罗和西拉斯 被囚困在狱中，
你们千万不要伤害自己，
一个唱歌，一个祈祷，
你们千万不要伤害自己。
我们都在这里，我们都在这里．
你们千万不要伤害自己．
我们都在这里，我们都在这里．
你们千万不要伤害自己。
如果宗教可以用金钱购买．
你们千万不要伤害自己．
如果富人将生存，穷人将丧命，
你们千万不要伤害自己。
这时候劳拉站了起来，卡琳也跟着站了起来，格丽丝醒了，也亮开嗓门儿大声唱起来：
我们都在这里，我们都在这里！
你们千万不要伤害自己．
我们都在这里，我们都在这里！
你们千万不要伤害自己！
“太棒啦!”爸说。然后他起了一个低声，开始唱道：
在老杰姆河上，我顺流而下，
我的船一不小心触了礁，
一根浮木朝我猛撞过来，
无情地撞毁了我的老船。
“来，大家一起唱！”于是大家齐声唱道：
绝不能这样放弃，
绝不能这样放弃，
绝不能这样放弃，
布朗先生！
绝不能这样放弃！
在他们歌声停止的时候，暴风雪咆哮得似乎比先前更凶猛了。它像一只巨大的野兽，不断地攻击着这幢房屋，摇撼着、咆哮着、号叫着、哀鸣着，把抵挡它的墙壁吓得簌簌发抖。
过了一会儿，爸又唱起来，庄重的旋律很适合表达他们心中涌起的感恩之情：
伟大的主啊，
无尽的赞美，
在我主的领域，
在他神圣之山。
妈接着开始唱道：
当我能将我的名分．
清楚地向天堂念诵，
我将与恐惧道别，
把哭泣的泪水擦干。
屋外暴风雪恣意肆虐，它凶暴地敲打着墙壁和门窗，而他们却安全地待在屋里，紧靠在用干草生火的炉灶旁继续唱歌。
炉火散发的热量渐渐变弱，已经过了上床睡觉的时候了。他们不能再浪费干草了，只好从黑暗潮湿的厨房里摸着走出来，一路摸黑上楼，摸着上床睡觉。
劳拉和玛丽躺在被子里默默地祈祷。玛丽轻轻喊道：“劳拉。”
“什么事？”劳拉低声问道。
“你为他们祈祷了吗？”
“是的，”劳拉回答说，“你认为我该怎么做呢？”
“这不是为我们自己的任何东西祈祷，”玛丽回答说，“我根本没有提到小麦，我只说如果符合上帝的旨意，请一定要保佑他们平安。”
“我认为他们一定会平安归来的！”劳拉说，“他们一定会全力以赴，我们在梅溪的时候，爸曾在圣诞节的大风雪中度过了三天时间。”
在暴风雪的那几天里，没有人再提起凯普和阿曼乐。如果他们能找到躲避风雪的地方，就可以平安地度过暴风雪；如果不能，谁也无能为力。不管说什么也无济于事。
狂风不断地吹刮着房屋。暴风雪的咆哮、尖叫、怒号，让人根本无法静下心来去思考任何问题。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暴风雪的停歇。他们不停地磨着小麦，拧着干草棒，好让炉火一直燃烧着。他们挤在炉灶旁，烘着冻裂了的僵硬的双手，烘烤着又痛又痒长了冻疮的脚，他们只能一边吞咽着粗面包，一边焦急地等待着暴风雪的停歇。
暴风雪刮到第三天，甚至到了晚上都还 没有停。第四天早晨，它依然狂暴地横扫着大地。
“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爸从马厩里回来说，“这是最糟糕的一次。”
过了一会儿，在他们吃早饭的时候，妈强打着精神说：“我真希望镇上的每个人都平平安安。”
劳拉想，就连街对面的人家他们都看不见，怎么去弄清楚这事啊。她不由得想起波斯 特太太来，夏天以来，他们就再也没见过她。波斯 特先生自从很久以前最后一次送来黄油后，他们也没再见过他。
“我们倒不如在放领地上住。”劳拉说。妈看了看她，没明白她的意思，不过妈也没有细问。他们都在等待暴风雪的吵闹声停下来。
那天早晨，妈小心翼翼地把最后一点儿麦粒倒进咖啡磨里。
这些麦粒只够做一条小小的面包。妈用汤匙和手指头把最后一丁点儿麦粉刮进烤盘里，盆子里空空的，一点儿也没剩了。
“这是最后的一点儿了，查尔斯 。”她说。
“我可以再弄一些，”爸告诉她，“阿曼乐留了一些小麦种子，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会冒着风雪去拿的。”
那天稍晚的时候，当面包摆上餐桌的那一刻，墙壁停止摇晃了。尖叫声也消失了，只有疾风穿过屋檐呼啸而过。爸迅速站起来，大声说道：“这次它终于停了！”
他穿上大衣，围上围巾，戴上帽子，告诉妈他要到对面的福勒五金店去一趟。劳拉和卡琳在结了霜的窗户上擦出一个小孔，看见一股强风卷走了一片积雪。
妈放松地在摇椅上坐下来，舒了一口气：“真是难得的安宁啊！”
飞雪渐渐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卡琳仰望着天空，要劳拉也过来看。她们望着头顶上那清冷的淡蓝色天空，看着落日的余晖映照在雪地上，看来暴风雪真的结束了。西北方的天空澄静如洗。
“我多么希望凯普和阿曼乐能安全地躲在某个地方。”卡琳说。劳拉也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呢，只不过她没有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