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火车没来
早晨其实并没有必要一大早就起床。天色灰暗,窗户一片雪白,屋顶上的钉子也是雪白的。一场凶猛的暴风雪正在咆哮、嘶吼、绕着屋子簌簌作响。学校又要停课了。
劳拉慵懒地躺在床上,睡眼惺忪。在这种天气里,她宁可睡觉也不愿醒来。不过妈已经在喊了:“早上好,孩子们!该起床了!”
天太冷了,劳拉飞速地穿上衣服和鞋子,跑下楼去。
“呃,劳拉,你怎么啦?”妈从炉灶边抬起头来,关切地问道。
劳拉急得几乎哭出声:“噢,妈!这样子我怎么能去教书,帮助玛丽去上学啊?这种天气,总要隔上一段时间才能上一天学,我能学到什么啊?”
“不要这样,劳拉,”妈十分和蔼地安慰道,“千万不要灰心丧气,几次暴风雪并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我们抓紧时间把活儿干完,然后你就可以学习了。你的算术课本中有那么多计算题,已经足够你做几天了,而且只要你肯学,我想,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你的。”
劳拉不解地问:“桌子怎么摆到厨房里来了?”这张桌子一摆,厨房就显得十分狭窄了。
“爸今天早上没有生火。”妈解释说。
她们听到爸走进单顶小屋的脚步声,劳拉替爸打开了门。他的神情严肃,桶里的那一丁点儿牛奶已经结冰了。
“我相信眼下的情况已经糟糕到了极点。”爸说着把冻僵的手伸向炉灶边,“我没在暖炉里生火,卡洛琳,我们剩下的木炭不多了,这场暴风雪有可能封锁道路,火车这几天肯定没法通行。”
“没看见你生火,我就明白了,”妈说,“所以我只好把餐桌移到这儿来,我们把中间的这道房门关着,这样能使厨房里暖和些。”
“我吃了早饭就去福勒那儿看看。”爸说。他草草地吃了早饭,穿上大衣,围上围巾。妈赶紧上楼去,把那只小小的红色摩洛哥皮革钱包拿了下来,钱包两边缀着闪闪发亮的珠母贝,上面还 有钢扣环,里面存着准备送玛丽上学的钱。
爸慢慢地伸出手来拿过钱包。接着,他清了清嗓子,说:“玛丽,镇上的生活用品也许不够了,如果木材场和商店把价格拾得太高的话……”
他没有再说下去。玛丽却十分大方地说:“妈把我上学的钱都存着呢,你可以用这笔钱。”
“如果我不得不用的话,玛丽,请相信我一定会如数归还 的。”爸向她郑重其事地承诺。
爸走后,劳拉把玛丽的摇椅从寒气逼人的前房搬到敞开的炉灶前。玛丽刚坐下来,格丽丝就爬到了她的大腿上。
“这样我会暖和一点儿。”格丽丝说。
“你已经是一个大女孩了,太沉了!”妈不让她坐在玛丽身上,但是玛丽却爽快地说:“噢,格丽丝!我喜欢抱着你,就算你已经三岁啦,也没关系的。”
厨房里显得十分拥挤,劳拉洗碗的时候总会撞上一些东西。妈在楼上整理床铺,劳拉把炉灶擦得锃亮,然后把油灯的灯罩打扫干净,旋开油灯罩的铜底座,小心谨慎地给油灯添些煤油,煤油瓶里的最后一滴油也倒进了油灯里。
“天啊,我们忘了给爸说要买煤油!”劳拉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
“我们没有煤油了?”卡琳也吃了一惊,她正把碗盘放进碗橱里,这时她很快转过身来,眼神里流露出几分惊恐。
“谢谢老天,还 有呢,我已经把油灯添满了。”劳拉回答说,“现在我来扫地,你去掸灰吧!”
等妈从楼上下来时,家务活儿已经做完了。“在楼上明显可以感觉到屋子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妈浑身冻得发抖,站在炉灶旁哆哆嗦嗦地对她们说,“劳拉、卡琳,你们真乖,把该做的活儿全都做完了。”
此时,爸还 没回家,不过她们相信爸一定不会迷路的。
劳拉拿出课本和石板,放在桌子上,然后紧靠在玛丽的摇椅旁坐下。天色暗淡,不过妈并没有点灯。劳拉一边把一道道算术题念给玛丽听,一边在石板上认真演算,玛丽则用心算。等计算出结果后,她们又把结果验算了一遍,这样就可以检测她们的计算结果是否正确。她们照着妈说的那样,缓慢地学习书中每一章节的内容,要学习的内容可多啦。
终于,她们听见爸从前屋进来了。只见爸的大衣和帽子上都结着硬硬的冰凌,他手上提着一个落满了雪花的包裹。爸在炉灶旁烤火取暖,等到暖过身来,他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他说:“我没有用你上学的钱,玛丽。”
“木材场的木炭快完了,”他继续说,“天气这么冷,大家烧的木炭太多了,艾利手上已经没有多少木炭了。现在,他把木材卖给大家用来当燃料,不过买一千根木料需要五十元,我们可买不起啊。”
“花这些钱真是浪费,”妈轻声说道,“火车很快就要通行了。”
“镇里也没有煤油了,”爸说,“而且肉也没有了。商店里的东西几乎全卖光了。我买到了两斤茶叶,要是再晚一点儿,恐怕也没有了。还 好,在火车通行前,我们还 可以喝上茶。”
“冷天里能喝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实在是太好了,”妈说,“而且油灯也是满满的,如果我们早点儿上床去,就可以节省一些煤油,管很长一段时间。我很高兴你想得这么周到,把茶买回来了,不然我们会非常想它的。”
爸的身子渐渐暖和起来,没再说什么。他坐在窗边,看着《芝加哥海湾报》,这份报纸是随上次的邮件一起寄来的。
“噢,还 有一件事,我差点儿搞忘了,”他突然抬起头说,“要等到木炭运来学校才会上课。”
“我们可以自学!”劳拉语气坚定地说。她和玛丽低声讨论着算术题,卡琳学拼写,妈干着缝补活儿,爸全神贯注地看着报纸。暴风雪越来越猛烈,这是他们经历的最凶猛的一次暴风雪。
房间里变得越来越冷。前房没有生火,后屋的炉灶散发出来的热量根本没法让屋子暖和起来。寒气已经悄悄地爬进前屋,再从门下面溜进后屋来了。单顶小屋的门下也溜进来一些冷气。妈从前房拿来碎布编织的地毯,折好后紧紧地塞在门底下的缝隙里。
爸中午到了马厩一趟。虽说中午不用给牲口喂食,可他得去看看这些马、奶牛和那头正在成长的牛犊,看看它们处境是否安全。
下午三点左右,爸又出去了。“在这么寒冷的天气里,牲口需要吃大量的饲料才能使身子暖和。”他向妈解释说,“暴风雪变得更猛烈了,今天早晨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冒着狂风把干草搬进马厩里去。要不是干草堆放在马厩门前的话,我简直是一筹莫展。幸好风把积雪刮跑了,露出了光秃秃的地面。”
爸说着又走出去了,这时候暴风雪咆哮得越发厉害了。虽然妈在爸关上门后立马就用折好的毯子塞住门缝,但是一股冷空气仍然穿过房间灌了进来。
玛丽正在编织一条新地毯。她把穿破的羊毛衣服剪成布条,然后妈把不同颜色的布条放在不同的盒子里。玛丽把这些盒子依次放好,并且还 记住每只盒子里装的布条颜色。她把布条编成一根长长的穗带,盘卷着堆放在她的椅子旁边。她每编完一条穗带,就再选出另一根同样颜色的布条缝上去。那堆穗带越编越长,她总会不时地去摸一摸。
“我想差不多够了,”她说,“我明天就可以编好了,到时候你就可以把地毯缝起来了。”
“我要先把这条花边织好,”劳拉不大情愿地说,“暴风雪把屋子弄得太暗了,我根本就没法数清针脚。”
“黑暗对我一点儿也没影响,”玛丽十分快活地说,“我可以用手指头看呢。”
劳拉一下为自己的烦躁不安感到羞愧,她十分真诚地说,“你什么时候编好,我就什么时候缝。”
爸出去已经很长时间了,妈只好把晚餐放回炉灶上去热着。妈没有点灯,她们就呆呆地坐着,心里一直牵挂着爸,暗暗祈祷爸一定会在晒衣绳的陪伴下,在漆黑无边的暴风雪中平安回到家。
“好啦,孩子们,来吧!”妈强打起精神说,“玛丽,你来领头唱一首歌。我们唱着歌,等着你爸回来。”就这样,她们在黑暗中欢快地唱起了歌,直到爸回到家。
吃晚饭的时候,妈点亮了灯。不过吃完饭,妈要劳拉不要洗碗,他们得赶快上床去,这样可以节省煤油和木炭。
第二天早晨,做杂活儿的时候,只有爸和妈起床。“你们就躺在床上吧,这样要暖和一点儿,随便躺多久都没关系。”妈说。劳拉直到九点钟才起床。寒气紧紧包围了房子,无情地钻进屋子,然后越升越高,永无休止的暴风雪和昏沉沉的天色似乎让时间也凝滞不动了。
劳拉、玛丽和卡琳先做完自己的功课,然后劳拉将碎布编成的穗带缝成一张圆形的地毯。做成后,她把重重的地毯放在玛丽腿上,这样玛丽就可以用手去感受。这块地毯使得今天和昨天的生活略有不同。不过,和昨日一样,她们又在黑暗中唱着歌等待着爸的归来,然后吃着同样的马铃薯、面包、苹果酱,喝着茶,然后同样是吃完饭不洗碗盘,同样是早早地上床躺着以节省煤油和木炭,劳拉觉得今天只不过是重复了昨天的生活而已。
第三天依然如此。暴风雪仍然无休止地咆哮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扑打着小屋,怒号的风声、无边无际的黑暗、屋里屋外天寒地冻,这一切好像永无尽头。但是突然间,它们一下全停了。怒号的风声消失了。此时已经是第三天下午的傍晚时分。劳拉站在窗前,往玻璃窗户上轻轻哈了一口气,擦掉玻璃上结的霜花,从这个洞往外望出去,她看见一股笔直的劲风刮着雪花贴着街面跑,落日的余晖给风中的雪花映上了微红的光晕,天空变得澄静而清冷。紧接着,玫瑰色般的红晕退去,飞跑的雪花变成了灰白色,无休止的风越刮越猛。爸干完杂活走进屋来。
“我明天必须再拉一些干草回来,”他说,“不过,现在我要去街对面的福勒店里看着,在这么糟糕的小镇里,除了我们之外,不知道还 有没有人活着。整整三天了,我们看不见一点儿灯光,看不见一丝炊烟,看不见一点儿生命的迹象,如果一个人住在城镇里却得不到一点儿好处,那住在城镇里还 有什么好呢?”
“晚饭快好了,查尔斯 !”妈说。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爸告诉她说。
几分钟后爸就回来了,他问:“晚饭好了吗?”妈正在盛菜,劳拉正在摆椅子。
“镇里一切都平安无事,”爸说,“火车站那边传来消息,说明天一大早工人就要在翠西的那条大沟谷工作。”
“让火车通行大约需要多长时间?”妈问。
“这还 说不准,”爸回答说,“在上次的那个晴天里,他们只用一天时间就把轨道清理干净了,第二天就可以通车了。不过,当时他们把雪铲向沟谷两边的,可现在雪又填到和两边的坡顶差不多齐平了,大约有九米高,冻得像冰一样硬,他们只好把这些雪挖走。”
“只要天气好,我想用不了多长时间,”妈十分乐观地说,“我们一定会遇上好天气的。我们已经熬过了比去年整个冬天还 要多、还 要糟的暴风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