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新来的老师怀德小姐
开学第一天，劳拉和卡琳一大早就出发去学校了。她们穿上最好的印花布衣裙，因为妈说明年夏天再穿这身衣服就不合身了。她们腋下夹着课本，劳拉提着装午饭的小铁皮桶。
清晨的空气里夹杂着夜晚的丝丝凉 意。在蓝天的映衬下，绿色的草原渐渐变成了柔和的棕色和淡紫色。微风轻轻吹拂着，送来青草成熟的芬芳和野向日葵扑鼻的香气。盛开的朵朵黄花一路上向她们点头微笑，在密密的草丛中，葵花柔软的茎秆顽皮地伸出来，轻轻地触碰着晃个不停的小铁皮桶。劳拉顺着篷车轮子碾过的一道车辙走着，卡琳则沿着另一道车辙走去。
“噢，我多么希望怀德小姐是一位讨人喜欢的好老师。”卡琳说，“你觉得她是一位好老师吗？”
“爸说她是一位好老师，他是学校的董事，应该很清楚。”劳拉说，“不过他们之所以用她，也许是因为她是怀德家男孩的姐姐。噢，卡琳，你还 记得那两匹漂亮的棕色马吗？”
“他有好马并不代表他的姐姐也很好啊，”卡琳十分理智地说，“不过，也许她人很好。”
“不管怎样，她知道该怎么教书，她有教师资格证。”劳拉说，一想到自己要刻苦念书，才能取得教师资格证，劳拉就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
大街似乎变长了。现在银行对面新开了一家马车出租店，就在爸的房子旁边。在大街尽头的铁路边，一座新的谷物仓库正高高耸立着。
“马车出租店和爸的房子之间为什么要留出那么多空地来呢？”卡琳怎么也搞不明白。
劳拉也说不清楚。不过她挺喜欢这片空地上长出来的茂密野草。爸的牲口棚外面堆了几堆高高的干草堆，这样，今年冬天他就用不着到放领地运干草到镇上了。
劳拉和卡琳走到第二街，然后往西走。在离学校稍远一点的地方，零零星星出现了一些小棚屋。铁路边上新建了一家面粉厂，厂里发出轰隆隆的声响。
穿过第二街和第三街之间的空地，她们看见第三街已经搭起来的新教堂屋架，工人们正在忙碌地工作着。在学校门前，聚集着一大群学生，其中有许多陌生面孔。
卡琳有点儿害怕，劳拉也有些紧张，膝盖有些发软，不过她必须在卡琳面前表现出一副勇敢的样子，于是她壮着胆子继续向前走。许多双眼睛注视着她，她的手心冒出了汗来，她心想：这儿一定有二十多个男孩女孩吧。
劳拉鼓足勇气朝这群学生走去，卡琳也跟了上去。男孩子退到一边，女孩予也跟着退让到另一边。劳拉紧张得要命，只觉得双腿软弱无力，连上学校门前的台阶的力气也没有了。
突然间，她欣喜地看见梅莉·鲍威尔和米妮·琼森。她认识她俩，去年秋天她们在暴风雪到来之前曾经一起上学。就在这时，梅莉·鲍威尔招呼道：“早上好，劳拉·英格斯 。”
看见劳拉，梅莉那双黑眼睛绽放出了快乐的光芒，米妮·琼森的雀斑脸上也露出满面笑容。劳拉感到心情舒畅，她觉得她会永远喜欢梅莉的。
“我们已经把座位选好了，我俩坐在一起。”米妮说，“你愿不愿意坐在过道的另一边，和我们并排的座位上？”
她们一起走进学校。梅莉和米妮的书放在靠墙的后排座位上，这一边全是女生。劳拉把书放在过道另一边的书桌上。这两个后排座位是最好的。卡琳当然要坐在前面去，和教师距离近一点，和那些年纪小的女孩坐在一起。
怀德小姐摇着铃铛从走道上走过来。她有一头乌黑的头发，一双灰褐色的眼睛，看起来平易近人。她的那身深灰色衣裙做工考究，看上去十分时尚，有点儿像玛丽最好的那套衣裙，前襟笔直挺括，大荷叶边裙摆正好与地面齐平，外面的套裙直垂下来，像波浪般散开。
“女孩子们都选好座位了吧？”她十分亲切地问道。
“是的，老师。”米妮害羞地回答说，而梅莉则面带微笑地说：“我叫梅莉·鲍威尔，她叫米妮·琼森，那是劳拉·英格斯 。我们想就坐在这几个位子上，可以吗？我们是班上年纪最大的几个女学生。”
“好的，你们就坐在这儿吧。”怀德小姐十分爽快地回答说。
她走到门前，摇了摇铃。学生们潮水一般拥进教室，转眼间几乎所有的座位都坐上了学生。女生这边还 空着一个位子，男生那边后排所有的位子都没人坐，因为年龄大一些的男生要在冬天才会来上课，他们现在正在放领地上干活呢。
劳拉看见卡琳十分乐意和玛米·毕兹利坐在一起。她们坐在前面小女孩应该坐的位子上。突然，劳拉看见一位陌生女孩站在过道上，显出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她看上去年龄和劳拉差不多，也有点儿害羞。她个子不高，不过身材十分苗条，圆圆的小脸上长着一双柔和的褐色大眼睛。她有一头乌黑飘逸的长发，前额上是卷曲的刘海。因为紧张，她的脸涨得通红，她胆怯地看了劳拉一眼。
除非劳拉主动邀请她们坐在一块儿，否则她就要独自坐在那个空出来的座位上。
劳拉赶紧冲着她点头微笑，还 用手拍了拍身旁的座位。这个女孩褐色的大眼睛立即流露出会心的笑容。她把课本放在桌上，然后坐在劳拉旁边的座位上。
怀德小姐让大家安静下来。她拿出点名簿，一桌一桌依次把学生的姓名登记下来。劳拉的同桌对老师说她叫艾达·莱特，不过大家都习惯性地称她艾达·布朗。她是布朗牧师夫妇的养女。
布朗牧师刚来镇上，是公理会新任牧师。劳拉知道爸和妈不大喜欢这个牧师，不过她倒是十分喜欢艾达。
怀德小姐把点名簿放在桌上，正准备上课，突然教室的门被打开了。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想要看看到底是谁竟然如此大胆，敢在开学的第一天就迟到。
劳拉简直不敢相信她的眼睛，走进来的女生竟然是奈莉·奥尔森，那个住在明尼苏达梅溪边的自高自大的女孩。
她的个子高出劳拉一大截，身材要苗条得多，腰肢就像柳树条一般纤细。而劳拉长得圆嘟嘟的，又矮又胖，像一匹壮实的法国小马。尽管已经有两年不见，但是劳拉还 是一眼就认出她来。奈莉的鼻子依然高高地翘着，一副目空一切的样子，两只小眼睛紧挨着鼻子，小嘴撅得高高的，显得十分矫揉造作。
奈莉曾经取笑劳拉和玛丽是乡下姑娘，她的父亲则是商店老板。奈莉还 曾冲着妈说话粗鲁。她对劳拉的忠实伙伴老杰克也十分尖酸刻薄，现在杰克已经死了。
她上学迟到了，却一点儿也不感到羞愧，而是趾高气扬地站在那儿，好像这学校根本配不上她似的。她穿着一身米黄色的连身裙，裙子下摆镶着荷叶褶皱，领口和宽大的衣袖上也镶着大荷叶褶皱，脖子上系着一条蓬松的花边围巾。她那头金色的直发从瘦削的脸旁向后梳，然后在脑后盘了一个高高的法国式发髻。她高昂着头，目空一切地看着教室里的一切。
“我想坐后面的座位，没问题吧？”她对怀德小姐说，而且还 白了劳拉一眼，好像在说：滚开，把座位让给我。
劳拉在她的位子上稳稳地坐着，眯着眼睛打量着奈莉。
大家都看着怀德小姐，想知道她到底怎么办。怀德小姐有点儿紧张，她清了清嗓子，劳拉目不转睛地瞪着奈莉，直到奈莉把目光转到一边。奈莉看了看米妮，朝着米妮的座位点了点头说：“我就要那个座位。”
怀德小姐只好对米妮说：“你换个座位好吗，米妮？”可是先前她还 挺爽快地答应米妮就坐在那个座位上呢。
米妮不大情愿地答道：“好吧，老师。”她慢腾腾地收拾起课桌上的书本，朝前走了几步，走到空座位处。梅莉坐在座位上纹丝不动，奈莉只好站在过道上等着，她才不愿意绕一圈走到米妮让出来的座位上去呢。
“好啦，梅莉，”怀德小姐出面劝说道，“你向旁边挪一挪，让一让新来的同学，这样我们就全部安顿下来了。”
梅莉一下子站了起来。“我和米妮坐在一起。”她气呼呼地说，“我宁愿和她一起搬。”
奈莉得意扬扬地坐了下来。她坐在教室里最好的座位上，一个人霸占了两个人的座位。
奈莉告诉怀德小姐说，她的父亲现在住在镇北的放领地上，劳拉一听这话，心里一阵窃喜，有点儿幸灾乐祸地想，你现在也沦落成一个乡下丫头了吧！突然间，劳拉想起爸要搬到镇上过冬这事，到时候，她和卡琳就变成城里姑娘了，想到这一点儿，她的心里充满了自豪。
怀德小姐用戒尺在讲台上敲了一下，说道：“安静，孩子们！”接着，她面带微笑，简短地说了一些注意事项。
她说：“现在，大家都做好了充分准备，开始新学期的学习，在学校里，我们一定要努力学习，争取取得优异成绩，你们说，好不好？你们都清楚，到这儿是为了学到更多的知识，我会竭尽全力帮助你们。你们千万别把我当做一个只会布置作业的老师，而是当成你们的朋友。我相信，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成为知心朋友。”
小男孩坐在座位上不安地扭动着身子，有点儿坐不住了，劳拉也变得有些不耐烦，她再也没心情欣赏怀德小姐那一张笑吟吟的脸。
她多么渴望怀德小姐不要再讲了，可是怀德小姐仍然激情澎湃地说：“我们都不愿意待人刻薄，自私自利，是吗？我相信，我们班上的每位同学都会自觉地遵守纪律，规规矩矩做人，因此，在这所快乐的学校里，我们根本不用担心我会惩罚哪一个学生。我们将成为好朋友，相亲相爱，互帮互助。”
最后，她终于说道：“现在请你们拿起课本。”那天上午她没有要求大家背诵课文，因为她正忙着按学生的年龄大小分班级。劳拉和艾达、梅莉、米妮，还 有奈莉，是班上最大的五个女孩子。在那些大男孩回来上课前，她们几个编成了一个高年级班。
课间休息的时候，她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相互认识了解。艾达就像她的外表那样热情友善。“我只是一个养女，”她十分真诚地说，“布朗妈妈收养了我，她一定是喜欢我，才愿意这么做的。你们觉得是这样吗？”
“她当然喜欢你啦，她肯定是舍不得你才收养你的。”劳拉说。她可以想象艾达小时候的模样，有着黑黑的鬈发，大大的会笑的褐色眼睛，一定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小宝贝。
但是，奈莉却极力想吸引大家的目光，让大家全都围着她转。
“我真的不知道，我们会不会喜欢这里，”奈莉说，“我们家是从东部来的，很不习惯这的荒郊野岭，也不习惯同这里的粗人打交道。”
“你是从明尼苏达西部来的，原来和我们是一个地方的。”劳拉说。
“噢，是吗？”奈莉不屑一顾地挥了挥手，好像要把明尼苏达这个地方赶走似的，“我们只不过是在那儿住了很短一段时间，我们是从东部的纽约州来的。”
“我们都是从东部来的。”梅莉简短地打断她的话，“走吧，我们去教室外面晒晒太陽。”
“我的天啊，我才不去呢！”奈莉大惊小怪地说，“哎呀，这种风会把你的皮肤吹黑的！”
除了奈莉，她们的皮肤都有点儿黑。奈莉继续吹嘘道：“我也许会在这荒野的乡村待上一阵子，但我决不会让这个鬼地方毁了我的容颜。在东部，女士得小心翼翼地保护自己的皮肤白皙细嫩，双手柔若无骨。”奈莉的双手果真是又白净又纤细。
她一个劲地吹嘘着，弄得大家都没时间出去，眼看课间休息就结束了，怀德小姐走到门前摇了摇铃铛。
晚上回到家，卡琳眉飞色舞地谈论着学校里的事，最后爸说她真像一只饶舌的蓝背鹣鸟。“你停下来也让劳拉讲一讲吧。你为什么一声不吭呢，劳拉？到底怎么啦？”
劳拉把有关奈莉·奥尔森的事告诉了爸。她最后说：“怀德小姐不该让奈莉把梅莉和米妮的座位抢走。”
“你也不该批评老师，劳拉。”妈温柔地提醒道。
劳拉顿时感到面颊滚烫。她知道，能够上学是多么难得啊。怀德小姐来帮助她学习，她应该心存感激，而不应该无礼地批评老师。她应该努力学习，举止得体才对。不过，她还 是忍不住想：“尽管如此，她还 是不应该那么做，那样对梅莉和米妮很不公平！”
“这么说来，奥尔森一家是从纽约州来的啦？”爸觉得有些滑稽，“不过，这又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呢？”
劳拉突然想起，爸小时候就住在纽约州啊。
爸继续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奥尔森家失去了明尼苏达的全部财产。现在他除了这片放领地，什么也没有了。听说他在东部的亲戚正在帮助他渡过难关，不然，他们在放领地有收成以前，很难生活下去。也许奈莉觉得只有故意吹嘘一番才能保住面子吧。我才不会为这种小事斤斤计较呢，劳拉。”
“可是她穿的衣服好漂亮啊。”劳拉不满地说，“她什么活也不干，脸和手都保养得白皙细嫩。”
“你也知道，你完全可以把遮陽帽戴上啊。”妈说，“至于她穿了漂亮的衣服，也许是从那些廉价店买的，也许就像一首歌里描述的那个女孩子那样， ‘脖子上系着双重褶边，却打着光脚板。’”
劳拉想她应该为奈莉感到难过，可是她却一点儿也难过不起来，她只希望奈莉待在梅溪好了。
爸从晚餐桌边站了起来，把椅子拉到敞开的大门前。他说：“帮我把小提琴拿来，劳拉，我想试拉一下前几天从别人那儿听来的一首歌。那人是用口哨吹出来的，我想小提琴声一定胜过他的口哨声。”
劳拉和卡琳轻轻地洗着碗盘，不想错过任何一个音符。在小提琴甜美清脆的伴奏下，爸用低沉而富有感情的声音唱道：
快来与我相会，
噢，快来与我相会，
当你听到
第一声“灰——扑——维”在呼唤你的时候——
“灰——扑——维”，琴声轻轻地呼唤着，颤抖着，就像鸟儿喉间发出的阵阵颤音。“灰——扑——维”，琴弦柔情万种地回应着。一开始琴声亲昵，像恳求一般，“灰——扑——维”，渐渐地，声章变得幽远。过了一会儿，琴声又变得清晰起来，“灰——扑——维”，音调里充满了温情脉脉，直到苍茫的暮色中充满了鸟儿欢快的啁啾声、求爱声。
被奈莉激起来的不满和烦恼悄然远去，劳拉的内心变得安宁而舒畅。她想：“我要当一名优秀学生。不管奈莉有多么讨厌，我都要努力做一名优秀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