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马节总是在七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四举行。提前好几个星期,消防局的每个成员就开始义务地忙着准备场地,也允许男孩们来帮忙。
“你的杂活我帮你做了,保罗。”莫琳主动提出,“这样,你就可以确保马栏都弄得结结实实的。”
保罗白天在围马场地待很久,但他还 是说不出是谁把帐篷撑起来的,他几乎没注意到骑野马时用的马圈,也不知道是谁把赛道夯实得可以使用,他只知道围着野马的围栏一定得弄结实。一旦“幻影”给捉到,就一定不能让它跑掉,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去捉马前的那天晚上,他和莫琳为“幻影”的马房做了最后的安排。“你明天早上第一件事,”保罗告诉莫琳,“就是去铺一层干的海草,然后在马槽里放足够多的沼泽草,好让‘幻影’感觉自在。”
“哦,我会的。我已经弄来了几穗玉米,还 有一点糖稀来哄它有胃口。奶奶给了我几个新鲜的小胡萝卜和几棵大头菜,而且我一直在节省白糖,现在都有一小袋了。”
他们说话时,爷爷也加入进来,他看上去像是吃了一惊。
“我两年没有骑马去阿萨蒂格岛捉野马了,”他面带微笑,一只手藏在背后。“可是我记得把马捉到后,在赶它们游过海峡之前,我们会大吃大喝一顿。给你,保罗。”他奇怪地有点粗声粗气地说,“给你块巧克力带上。”他把那块稍微给压扁的巧克力塞到保罗手里。
第二天早上保罗醒来时,天还 没亮,一片寂静。他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突然,他一下子跳下床。
今天就是围马节!
他的衣服放在旁边的椅子上。他急急忙忙穿上衬衫、裤子,赤着脚啪嗒啪嗒走进厨房,奶奶站在炉子前,正在给他煎火腿肉、煮咖啡,好像他是个大人了!
他做着扩胸动作,闻着香喷喷的味道,心里兴奋至极。
奶奶自豪地看了一圈。“我给你挑了最先熟的无花果,”她大声说,“吃了很有好处。现在坐下吧,保罗,吃一顿捉马人应该吃的早餐!”
保罗坐在椅子边。他一边看着时间,一边努力去吃美味的无花果和火腿肉,可是食物似乎卡在他喉咙里咽不下去。幸好正在这时,爷爷和莫琳下楼了,帮他吃光了盘子里的东西。奶奶在忙着用一根长长的禾秆试着看烤炉里的玉米面包熟了没有。
“我得走了。”保罗一边咽下嘴里的东西,一边跑出门外。他骑上了“白玉眼”,那是一匹可靠的马,爷爷一直没能卖掉,因为它的眼睛是白色的。他光脚夹住马肚子,骑马缓步出了院子。
莫琳跑着来送他。
“不管发生什么事,”保罗扭头说道,“你十点钟去老多米尼昂角等着看一匹新马吧。”
“我会的,保罗。”
“听着,保罗!”爷爷大声喊道,“无论如何,要听队长的话!”
天色正在放亮,大海上升起金色的薄雾,它把一种胜似仙境的光线洒在整齐的房子和白色的尖桩栅栏上。保罗策马大步慢跑,以节省他的坐骑的力气。他带着新的兴趣打量每座房子。在这里住的那个女的曾经付了莫琳三元钱让她挖土豆;那边住着基姆·豪斯 派珀,是个挖蛤的,他们也给他干过活。豪斯 派珀先生这会儿正骑着马从他家那条小路上过来。一路上,男人们都在出发上路。
“你觉得你在哪方面最拿手,小家伙?”一个瘦巴巴的年轻人嘲笑他,在别的时候,他是个采牡蛎的。他大声地狂笑着,然后又跟人群中其他的人挤眼睛。
保罗抓紧了缰绳。“我想队长让我干什么,我都会干得最拿手。”他说着脸红得发烫。
这一天看来会是闷热的一天。通常会像波浪般翻滚的沼泽草现在一动不动,阿萨蒂格海峡里的水像水银一样闪着亮光。
此时,整个队伍轰轰隆隆地走上连接辛可提岛和品尼岛的一座小桥。小桥的那头有一条平底船,上面有栏杆,正抛锚等在那儿。
这些人尽管会轻松地聊天,然而在牵着他们的坐骑上了那条平底船时,还 是因为兴奋而绷紧了脸。马也感觉到了那种兴奋,它们的鼻孔颤动,耳朵来回转动地听着马达的突突声。这时,平底船开始缓缓驶过狭窄的海峡。保罗看着白山越来越近,旧灯塔在天空的衬托下越来越清晰。几分钟后,乘船就结束了。跳板放下来,每个人牵着自己的马,一匹一匹下来,踩得踏板咯吱咯吱响。
大家的眼睛全都盯着队长怀尔·马多克斯 。
“分成三拨,”怀尔利索而毫不含糊地大声发号施令,“北边、南边和东边。我和基姆还 有毕比家的孩子去东边,温布鲁和奎伦去北边,哈维和罗杰斯 去南边。我们都在汤姆角集合。”
怀尔汽笛般的声音刚一响起,海鸟就呼呼啦啦飞了起来。
“它们就像哨兵,”保罗自言自语道,“要去通知野马,敌人已经上岸。”
“跟上!”怀尔大喊一声,一边掉转马头示意基姆和保罗跟上。
保罗用他光着的脚后跟碰碰“白玉眼”的肚子。他们出发了!这个男孩牢牢盯着怀尔·马多克斯 ,他和基姆·豪斯 派珀跟着他们的队长,就像船驶过的尾迹。
他们骑着马继续往前走时,保罗能感觉到地下软软的沙滩变成了硬硬的草地,然后是松树林中的小道。根本谈不上是路,只是得挤过去的缺口——通向水坑或者吃草地方的缺口。三匹马噼里啪啦走过下层林丛,跳过倒下的树,趟过咸水塘和窄窄的弯弯的溪流。
突然,保罗看到怀尔·马多克斯 那匹马前蹄腾空立了起来,并大声嘶叫,与此同时,一群野马冲到前方大约二十米处的一片开阔的牧场,后来就消失在黑色的树林中。
雷鸣般的马蹄声和狂野的马嘶声让树林活起来了。野马掠过灌木丛、野玫瑰丛和沼泽,紧随它们后面的是三个骑手,高声呐喊着。一次会有整整几分钟的时间,那群野马会被树林中的黑色所吞没,然后又出现在远远的前方——只是飘扬的马尾及马鬃一闪而过。
突然,怀尔·马多克斯 挥手让保罗骑近点。“有一匹掉队了!”他喊道,一边指向左边,“它去那边了!去捉它!”怀尔·马多克斯 和基姆·豪斯 派珀突然加速,去追赶那群马。
留下保罗一个人,他因为愤怒而涨红了脸。他们想甩掉他,他们就是那样想的。打发他去捉一匹掉队的马!去捉一匹甚至赶不上马群的掉队的马,他对这可不感兴趣!他想去捉“幻影”。就在这时,爷爷的话在他脑海中响起:“无论如何,要听队长的话!”
他让马原地调了个头,盲目转向怀尔指示的方向。他往松树林中的灌木丛里越走越深,尽量避开一碰就会断掉的树枝,同时看着前面,留意树叶或树丛里最轻微的动静。他要表现给那些人看看,即使要花上一整天时间!此时他薄薄的衬衫潮乎乎地贴着身子,他的身上都是汗。一张蜘蛛网贴到他脸上,他用一只手想把蜘蛛网拂掉,却差点掉下马背。“白玉眼”用后腿撑着跳来跳去,鼻子高高伸向空中。保罗定睛望着阳光斑驳的树林,直到眼睛发疼。最后在松树阴影深处很远的地方,他看到了模糊的什么东西在动。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什么都有可能,一头鹿,甚至是一只松鼠。不管是什么,他要去追它!
“白玉眼”往前冲,追赶时,一种荣耀的感觉让保罗跟他那匹马融为一体。他们只是在跟着摇动的灌木丛,他们在追逐幻象。那东西总是走了又走,只是在抖动的树叶或者移动的阴影中现身。
那是什么?是在前面一丛桃金娘灌木里吗?保罗策马上前,心脏剧烈地跳动,几乎让他上不来气。又出现了!银色的光芒一闪,就像太阳照着的薄雾。就在薄雾之外,他看到一条长长的马尾,既有紫铜色,又有银色。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有可能是‘幻影’的尾巴。”他低声说,“是的!是的!是的!那道银光一闪——根本不是薄雾,而是一匹新生的马驹,小得跟不上马群。”
血液冲击着他的耳膜。怪不得“幻影”掉队了!怪不得它让自己给捉到。“它有一匹小马驹!”他嘟囔道。
他无助地看了一眼四周。怎么能把“幻影”和它的马驹赶到汤姆角?能想出办法就好了!
他小心地走进那丛桃金娘灌木,这时一丝强烈的内疚掠过他的心头。“幻影”和它的马驹不想让人们捉到,他可以给它们自由。以前没人捉到过“幻影”,谁都不会知道这件事。
就在这时,那匹马驹发出一声被吓坏的高声嘶鸣。短短一秒钟里,保罗知道他最想做的,就是让那位马妈妈跟马驹永远在一起。快乐的颤动感一阵阵掠过他的脊梁,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他坚定地下了决心。“我要把你们两个都买下!”他承诺道。
但是他走了有多远?离汤姆角是十英里还 是两英里?最好是沿着海滩赶它们吗?要么穿过树林?似乎是为了回答这些问题,一声嘹亮的嘶鸣响彻树林。是“花衣吹笛手”!没错,它的叫声来自汤姆角。
“幻影”支棱起耳朵,原地转了个身,它匆忙去找马群时,几乎跟“白玉眼”撞在一起。它想找“花衣吹笛手”寻求保护。那匹马驹在它身后一路小跑,因为来到世界上没多久,毛色闪亮,干干净净。
保罗不自信地笑了一下。说到底,根本不是他在赶“幻影”!而是它和它的马驹在领着他,它们领着他向汤姆角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