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迷雾”之前的事
一 活的货物!
从那艘西班牙大帆船的货舱里,传出一声尖厉的嘶鸣——响亮,带着野性,不是动物挨饿时发出的叫声,而是可怕的吼叫,是报警声。
“圣基督”号的船长在艉楼甲板上大步走动。“该死的公马!”他低声嘟囔着,一边跺着脚往前走几步,往后退几步,就这样走个不停。
突然,他一下子停住了。风!随着太阳落下,风变得越来越小。船帆兜不起风,颤抖起来。随着船帆成了那样,他感觉自己汗毛直竖。没有风,他就到不了巴拿马。万一到不了那里(或者不能尽快到那里),他就有麻烦了。将要交给秘鲁总督的那些摩尔马没办法养活得更久,给它们吃的干草发了霉,水桶几乎全空了。而现在,风又突然停了,这是个强烈的预兆,那就是风暴即将来临。
他紧张地揪着自己的铁锈色胡子,似乎这样有助于思考。“我们正好处于无云暴风带,”他说,脸上露出苦恼的神情,“等到风真的起来了,会是狂风。”他加快了步子。“我们必须把船帆收短。”他主意已定。
他把两只手放在嘴巴上凑成喇叭状,大声发号施令:“收起上桅帆!收起下桁大横帆、中帆!收短前桅中帆!”
整艘船上一下子行动起来。从前到后,所有人都跑动起来,他们动作麻利地干活,执行命令。
船长眼睛盯着他手下的人,思绪却飞向他将要到达的富饶土地上。他仿佛能看到登陆后,前来迎接他的骡队,能看到骡队前进在从巴拿马通往波多贝罗海港的“黄金之路”上,他几乎能摸到驴背袋子里平滑、坚硬的黄金。
他贪婪地眯起了眼睛。“金子!”他喃喃地说,“想一想吧,用二十匹马换来同等重量的金子!”他把手背在身后紧紧扣在一起,继续踱来踱去,嘴里嘟嘟囔囔,“秘鲁总督用马攒起了巨量的金子,嗯,他是可以这样。但是如果金矿上没有干活的马,就再也不会有金子了。”这时他攥紧拳头,“我们一定得让这些马活着!”
他的思绪突然被打断。又是一声马尖厉的嘶鸣!野性的声音再次回响在周围的空气中。他那双又圆又亮的小眼睛猛地望向瞭望台上的瞭望员,然后又看甲板上的人。他看到恐惧在船员中间蔓延开来。
与此同时,在这艘船黑暗的船舱里,一匹来自湾区①的小公马用蹄子刨着马栏的地板,蹄子边缘锐利的蹄铁和翻转过来的蹄子打出一串串火星。它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着强烈的电荷,它的鼻孔外张。空气中的湿气!那种带电的感觉!这都是风暴的预兆——它知道这些。内心的某种冲动,让它必须在风暴来袭前,把它的母马都带到更高的地方。它想逃跑,并一再撞击它那间马栏的胸挡板。它把头往后一仰,大声嘶叫。
(①指西班牙南部濒临比斯 开湾的地区。——译者注)
从它旁边和对面的马栏里,十九个长着尖尖小耳朵的脑袋伸着往外看,十九双褐色的眼睛变白了,十九匹年轻的母马感染了它的焦虑。它们也想逃跑,于是后退,前冲,后退,前冲。
可是没过多久,这些动物自己就不再猛冲了,而是在被撞来撞去。随着海面变得波涛汹涌,这条船前后左右摇晃,让这些马往前撞上胸挡板,往后撞到船帮。
一阵冷风旋转着吹下船舱,发出呼啸和尖鸣,压过了船长的喊叫声。比风声更大的,只有深沉的隆隆雷声。
此时的大海变成了一只野猫,这艘大帆船成了它的猎物。它跟踪着它的猎物,把受害者推离航道,拍打着,左摇右晃,把圆木击出船体,并用这些圆木在船帮撞出一个又一个洞。它把船舵从艉柱上扯掉扔进大海,又折断船的肋骨,好像那是易断的骨头,然后咝咝作响地从船缝往里面吐口水。
大海的力量把前方的一切都席卷而去。盛放压舱石的大篮子猛地滑过那些马之间的过道,把马栏全撞烂了。
突然,整艘大帆船颤抖起来,从船头到船尾,传来没完没了的刺耳声音!这艘船冲上了浅滩。随着木头被扯掉、折断,船体破了。一瞬间,船长、他的手下还 有他的活货物都被卷进翻滚的泡沫。
这只野猫打了个呵欠,把那些人一口吞掉,只有船长和十五匹马总算又露出头来。船长在公马旁边一沉一浮,他拼命去抓马尾巴,可是一个大浪把他卷得没影了。
这匹公马嘶叫着鼓励它的母马们,它们在挣扎着不沉下去,跟船的残骸和大海搏斗。在漫长的一分钟又一分钟里,它们四肢乱划。正当它们体力不支时,风暴像来临时一样突然停息,风停了。
大海不再是只野猫,而变成了一只猫咪,在马腿那里讨好着,舔着。这时,马蹄碰到了陆地,它们能够站起来了!它们爬上海滩,爬上阿萨蒂格岛的海岸。那是个狭长而多沙的小岛,保护着弗吉尼亚和马里兰两州不受海潮的影响。它们远离了秘鲁的金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