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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云林《太常引 寿彝斋》云:“柳阴濯足水侵矶。香度野蔷薇。芳草绿萋萋。问何事、王孙未归。 一壶浊酒,一声清唱,帘幕燕双飞。风暖试轻衣。介寿眉、遥瞻翠微。”“寿”字只于结处一点,可以为法。(《蕙风词话》卷三)
解读:全词皆是归隐之意。寿人耶?自慨耶?无从辨别。总之,寿人也罢,酬唱也罢,还是将自己摆进去的好。摆进去,方可望有真情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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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夏节悯完淳,年十七殉国难,词人中之未有也。……谢枚如称其所作如猿唳、如鹃啼,略得其似。……《鱼游春水 春暮》云:“离愁心上住。卷尽重帘推不去。帘前青草,又送一番愁句。凤楼人远箫如梦,鸳枕诗成机不语。两地相思,半林烟树。 犹忆那回去路。暗浴双鸥催晚渡。天涯几度书回,又逢春暮。流莺已为啼鹃妒,蝴蝶更禁丝雨误。十二时中,情怀无数。”《婆罗门引 春尽夜》云:“晚鸦飞去,一枝花影送黄昏。春归不阻重门。辞却江南三月,何处梦堪温。更阶前新绿,空锁芳尘。 随风摇 ,云不须兰棹朱轮。只有梧桐枝上,留得三分。多情皓魄,恐明宵、还照旧钗痕。登楼望、柳外销魂。”(《蕙风词话》卷五)
解读:谢枚如言夏词如猿唳、如鹃啼,语不虚也,此两首足可证之。两词皆写春暮,皆言春愁,皆叹春情。然此春情乃假借,实哀南明之覆亡也。故国铜驼之悲,唯借春情出之,方能幽虫哽咽,猿唳鹃啼,催人肠断。“啼鹃”、“丝语”暗寓马、阮之流乎?亦或此词确写春情,然哀南明国运久亘于胸,一经暮春景象触发,不经意间流出,亦未可知也。果如此,更见寄托遥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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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水词》……如《风流子 秋郊即事》云:“平原草枯矣。重阳后,黄叶树萧萧。记玉勒青丝,落花时节;曾逢拾翠,忽听吹箫。今来是,烧痕残碧尽,霜影乱红凋。秋水映空,寒烟如织;皂雕飞处,天惨云高。 人生须行乐,君知否,容易两鬓萧萧。自与东君作别,划地无聊。算功名何许,此身博得,短衣射虎,沽酒西郊。便向斜阳影里,倚马挥毫。”意境虽不甚深,风骨渐能骞举,视短调为有进,更进,庶几沈著矣。(《蕙风词话》卷五)
解读:纳兰生于宰相之家,长于妇人之手,其前期生活,锦衣玉食,诗酒风流,与李后主略同。嗣后,后主失国,纳兰丧妻,情感皆趋于沉痛。发之于词,后主因家国之慨,带血而呼;纳兰因丧妻之痛,亦椎心泣血,然境界之大小立判矣!此词当是纳兰丧妻后作,从“曾逢拾翠”句可考。然失国即为“臣虏”,丧妻仍可作富贵公子,境遇迥异,所以纳兰词虽有寄托,却永远达不到后主的高度、厚度。即以此词而论,虽是“短衣射虎,沽酒西郊”,但仍有“倚马挥毫”可恃,寄托又怎能深厚、沉着?设若明珠抄家后纳兰仍在,焉知不又一后主耶?此所谓境遇造人,非才力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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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贵有寄托。所贵者流露于不自知,触发于弗克自己。身世之慨感,通于性灵。即性灵,即寄托,非二物相比附也。横亘一寄托于搦管之先,此物此志,千首一律,则是门面语耳,略于变化之陈言耳。于无变化中求变化,而其所谓寄托,乃益非真。(《蕙风词话》卷五)
解读:此条专讲寄托。简单点说,寄托不是刻意为之,是作者性灵于不自觉中流露。如果动笔之前,就要于词中寓一个什么寄托,则这种寄托人皆想得到,人皆做得出,写出来定是千人一面之陈言。举一例,如庆典建国多少周年,将歌颂党的英明伟大或改革开放业绩或祖国腾飞作为寄托,则此寄托人尽可想,人尽可写,年年重复,岂非陈言?有人会问,写这类题材当如何寄托?这就凭各人性灵、感悟了。人尽言之,我耻言之。能于一滴观沧海,于一鳞半爪见全龙,大题材于小处着笔,小题材于大处寄意,最妙,切忌大而无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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涩之中有味、有韵、有境界,虽至涩之调,有真气贯注其间,其至者,可使疏宕,次亦不失凝重;难与貌涩者道耳。(《蕙风词话》卷五)
解读:涩,与拙有相近处,非“新”可以包容,解为倔犟庶几可近。蕙风所言之涩有三:味涩,韵涩,境涩。味涩韵涩语言可办,境涩最难,如幽虫哽咽,欲吐未吐,辛词长调,大多如此。南宋吴文英、王沂孙辈亦喜弄此。然辛词之涩有真气贯注其间,易解。吴、王辈少真气,晦涩矣!今人词,滑熟者多,少有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