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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黄华小令,间涉幽峭之笔,绵邈之音。《谒金门》后段云:“瘦雪一痕墙角。青子已妆残萼。不道枝头无可落。东风犹作恶。”歇拍二句,似乎说尽“东风犹作恶”。就花与风各一面言之,仍犹各有不尽之意。“瘦雪”字新。(《蕙风词话》卷三)
解读:就花而言,有无可奈何之慨;就风而言,存意犹未尽之情。杜牧之“狂风落尽深红色,绿成荫子满枝”只言到“落尽”一层,此“东风犹作恶”则更进一层。“瘦雪”未经人道,故新。春风扇和,宜其只存“墙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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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信甫词传者只《暮山溪》一阕:“山河百二,自古关中好。壮岁喜功名,拥征鞍、雕裘绣帽。时移事改,萍梗落江湖,听楚语、压蛮歌、往事知多少。 苍头白发,故里欣重到。老马省曾行、也频嘶、冷烟残照。终南山色,不改旧时青;长安道、一回来、须信一回少。”以清遒之笔,写慨慷之怀,冷烟残照,老马频嘶,何其情之一往而深也。昔人评诗,有云“刚健含婀娜”,余以此词亦云。(《蕙风词话》卷三)
解读:刚健、婀娜均可办,唯刚健含婀娜不易做。一须性豪宕,二须情真,三须情挚,方可意到笔到。此词下半阕,直是波三折。故里重到,物是人非,识途老马,惊嘶冷烟残照,欣耶悲耶?莫辨。此一折也。“终南”句,昔有“终南捷径”一说,此暗寓仕途也。“不改旧时青”之“青”,寓“终南捷径”于他人仍在,于我已杳若云汉矣!此二折也。求取功名之“长安道”虽一如既往旅次繁忙,然我已“苍头白发”,渐稀渐少渐远矣,此三折也。沧桑慷慨之情,以婀娜之笔出之,诚佳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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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钦叔(献能),刘宠山外甥也。以纯孝为士林所重。诗词馀事,亦卓越辈流。……《浣溪沙 环胜楼》云:“万里中原犹北顾,十年长路却西归。倚楼怀抱有谁知。”尤为意境高绝。(《蕙风词话》卷三)
解读:辛弃疾有词云:“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与李词同一意也。然辛词慷慨激烈,如金刚怒目,读之血脉贲张,为李词不及。李词或蕴藉过之,终不如辛词神彩飞扬也。然无辛之肝胆,辛词终不可学也,李词或学可成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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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诚之《菊轩乐府》《江城子》云:“月边渔,水边锄。花底风来,吹乱读残书。”……骚雅俊逸,令人想望风采。……前调云:“颓然醉卧,印苍苔半袖。”于情中入深静,于疏中运追琢,尤能得词家三昧。(《蕙风词话》卷三)
解读:二词均于骚雅俊逸中寓颓沧,非历经世劫,断难为此。非焚名毁利,亦断难为此。此乃为词关键。“于情中入深静,于疏中运追琢”,技也,磨励或可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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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山词》佳句甚伙矣,灯前吟诵,率意选择,不无遗珠之惜也。《江城子 太原寄刘济川》云:“断岭不遮南望眼,时为我,一凭栏。”前调《观别》云:“万里古垂杨,都是折残枝。”又云:“为问世间离别泪,何日是、滴休时。”《感皇恩 秋莲曲》云:“微雨岸花,斜阳汀树,自惜风流怨迟暮。”《定风波 杨叔能赠词留别因用其意答之》云:“竟至交情何处好?向道。不如行路本无情。”《临江仙 西山同钦叔送辛敬之归女儿》云:“回首对床灯火处,万山深里孤村。”前调《内乡北山》云:“三年间为一官忙。簿书愁里过,笋蕨梦中香。”《南乡子》云:“为向河阳桃李道。休休。青鬓能堪几度愁。”《鹧鸪天》云:“醉来知被旁人笑,无奈风情未减何。”前调云:“殷勤昨夜三更雨,剩醉东城一日春。”前调云:“长安西望肠堪断,雾里云窗又几重。”《南柯子》云:“画帘双燕旧家春。曾是玉箫声里、断肠人。”凡余选录前人词,以浑成冲淡为宗旨。余所谓佳,容或以为未是,安能起遗山而质之。(《蕙风词话》卷三)
解读:元好问作为金之遗民遗臣,当此国破家亡之际,既不能归隐江湖,耻于仕宦又不能不周旋于廊庙,进退失据,内心煎熬,发之于词,满纸哀音,真情未泯故也。词言情,离不得一个真字。失真,即失词心,失词心,矫揉造作趁虚而入矣。观上所举,吾最爱“微雨岸花,斜阳汀树,自惜风流怨迟暮。”“醉来知被旁人笑,无奈风情未减何。”“画帘双燕旧家春。曾是玉箫声里、断肠人。”一腔无可奈何,皆以“真”字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