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周颐,字揆孙,号蕙风,又号玉梅词人,广西人,世家子弟,生于公元1859年,卒于公元1926年。光绪五年(1879)举人,光绪十四年后,历任内阁中书,会典馆纂修,盛年后曾入晚清大僚张之洞、端方幕。清亡,以遗民自居沪上。
在清末四大词人中,对词涉猎最早、在词论上成就最大,首推玉梅词人况周颐。他继承和发扬了常州词派讲寄托、倡含蓄的词学传统,推出“词心”说和“拙、重、大”的词学主张,将常州派的词学理论推向一个新的高度,其词学成就主要体现在所著的《蕙风词话》一书。本文试就况周颐的词学理论作些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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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馀之“馀”,作“盈馀”之“馀”解。唐人朝成一诗,夕付管弦,往往声希节促,则加入和声,凡和声皆以实字填之,遂成为词。词之情文节奏,并皆有馀于诗,故曰“诗馀”。世俗之说,若以词为填诗之剩义,则误解此“馀”字矣!(《蕙风词话》卷一)
解读:词曰“诗馀”,传统解释皆为诗之“馀剩”也,即诗之附庸,不为独立之文体,不登大雅之厅堂,只配歌筵酒宴传唱,“递叶叶之花笺,文抽锦丽;举纤纤之玉手,拍按香檀”是也,传统士大夫不屑为之,词之地位低下,由此见出。时至晚清,列强环伺,国运飘摇,于是仁人志士,如常州派之词人,倡导词之比兴寄托,作词亦如作诗,当寄慨家国情怀,以此抬高词之地位,诗有史,词亦当有史,此即常州派的“词史”论。蕙风的“诗馀”新解,即基于此。
2
作词有三要,曰重、拙、大。南渡诸贤不可及处在此。
重者,沉着之谓,在气格,不在字句。(《蕙风词话卷一》)
解读:重者,浮薄之反拨也;拙者,尖新之反拨也;大者,纤巧之反拨也。“重”和“大”指内容。厚实庄重,沉挚之思,至真之情,此之谓“重”;忠爱缠绵,博大开阔,寄托身世家国之慨,此之谓“大”。“拙”指风格,蕙风论词,倡导清新、自然、本色、质朴,反对尖巧空浮。所谓“气格”,是指词作内在的气质品格,这种气质品格,是作品内在的,不是徒作语言的模拟浮夸,此至关重要也。
3
词中求词,不如词外求词。词外求词之道,一曰多读书,一曰谨避俗。俗者,词之贼也。(《蕙风词话卷一》)
解读:此所谓工夫在诗外也。读书是积累,是借鉴,是陶冶,是养吾浩然之气,当视作日课。避俗,此俗乃指不着边际的空话大话套话,或貌作典雅的无病呻吟。至于那些口语化、生活气息浓烈的作品,不当视作俗。不过这类作品亦当把握度,过则为曲矣!
4
填词要天资,要学力。平日之阅历,目前之境界,亦与有关系。无词境,即无词心。矫揉而强为之,非合作也。境之穷达,天也,无可如何者也。雅俗,人也,可择而处者也。(《蕙风词话》卷一)
解读:天资,先天生就也;学力,后天造就也。天资不足,学力可补。无天资,纵有学力,无所施其技。若天资学力皆乏,则无药石可救矣。天资学力皆备,而身无阅历,胸无境界,断难佳作,强为之即是矫揉造作也。词心取决于词境,有境界即有词心,无境界即无词心。关于词心,待后再述。
5
词笔固不宜直率,尤切忌刻意为曲折。以曲折药直率,即已落下乘。昔贤朴厚醇至之作,由性情学养中出,何至蹈直率之失。若错认真率为直率,则尤大不可耳。(《蕙风词话》卷一)
解读:所谓直率,直白浅陋也,词乃言情之物,直率不可。曲折,含蓄不露也,言情之必须也,然曲折亦当有度,刻意为之,则扑逆迷离,不知所云。真率,性情之流露也,与直率判若云泥。一般以为,曲折乃直率之药石,蕙风以为“以曲折药直率,已落下乘”。然何以药直率?“性情学养”也,即上文所说天资学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