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一江一仙
作者：苏轼
夜归临皋
夜饮东坡①醒复醉，
归来仿佛三更。
家童鼻息已雷鸣，
敲门都不应，倚杖听一江一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②，
何时忘却营营③？
夜阑风静縠纹平，
小舟从此逝，一江一海寄馀生。
【注释】
①东坡：在今湖北黄冈东，苏轼谪居黄州时，曾于此筑雪堂五间，以为游息之所。因自号东坡居士。其时寓所在黄冈南长一江一边临皋。
②此身非我有：《庄子·知北游》：“舜问乎丞：‘道可得而有乎？’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舜曰：‘吾身非吾有也，孰有之哉？’曰：‘是天地之委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一性一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顺也；子孙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蜕也。故行不知所往，处不知所持，食不知所味。天地之强一陽一气也，又一胡一可得而有邪！’”
③营营：纷扰貌，形容为追逐世俗名利奔走钻营之状。《庄子·庚桑楚》：“全汝形，抱汝生，无使汝思虑营营。”
【翻译】
夜来在东坡雪堂宴饮，醉了醒，醒来又醉，待到酒阑人散归家时，好像已经是三更天了。门外听得童仆酣睡的鼾声响如雷鸣，敲了门也全然无人来回应，干脆倚着藜杖静听大一江一奔流之一声。
常怅恨平生身不由己，什么时候才能忘却那为功名利禄奔波劳碌的念头呢。不如趁这夜深时分，一江一上正风平一浪一静，就此驾一叶小船远去，在这一江一河湖海之上安度余生吧。
【解读】
此词作于元丰五年，东坡谪居黄州已第三年，对宦海沉浮的质疑与厌倦到了一个新阶段。此词是其词中深具解剖意义的名篇。既能体现其洒脱不羁的个人形象、旷达豪迈的一性一情，又能充分窥见其思想在入世出世间的转变，明显可见其在儒家经世立业与老庄清净无为之间摇摆的痕迹。虽然处境艰难，却因词人自身的胸襟与格局，最终不仅没有局限于对境遇的哀叹自怜，反倒升华到了一种天地浩然、身与物俱的逍遥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