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惊魂热晌午呢?当地人把伏天晌午的炽一热,叫做惊魂热。人们还说晌午是属一陰一的,属一陰一的时辰是神鬼出没的时候,作为属一陽一的人们,要主动躲避,否则就会惊动了一陰一魂,所以村里的人把伏天的中午称作惊魂热晌午。五十年前发生在惊魂热晌午的一件事,让王继明心痛了一辈子。那是一件什么事呢?
那是一件让王继明想也想不到的大事。那个惊魂热晌午,王继明刚刚放下饭碗,正准备歇晌,老婆突然叫喊肚子疼。农村人皮实,一个肚子疼算得了什么?王继明把她扶上炕,说窝一窝就好了。哪曾想老婆越叫越厉害,越叫越凄惨,豆粒大的汗珠子不断从额头滚落。王继明一下就慌了手脚,他让吓傻了的两个孩子照看着一一妈一一一妈一一,急急忙忙跑出去找医生。等王继明拉着小一平车气喘嘘嘘地把村里唯一的,已经走不动路的医生请到家时,老婆已经僵直地躺在炕上。医生上前掰一开了眼皮看了看说:完啦。之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老婆走上了奈何桥,却让王继明奈何不得。那年他仅仅二十八岁。book.sbkk8.coM
出殡后,村子里接二连三地传出了几件怪事,这几件事都与王继明逝去的老婆有关,而且事情都发生在惊魂热晌午。村里人传说,有好几个人在惊魂热晌午见过王继明老婆,而且传得沸沸扬扬。家家户户一到晚上,天再热都要关门闭窗。晌午不管孩子们愿意不愿意,大人们都要把他们摁在炕上歇晌,为的是躲避那个令人一毛一骨悚然的惊魂热。这让思念老婆几乎成疾的王继明抓住了一丝希望,他想着在某个惊魂热晌午能和老婆见上一面。于是,就有了他五十年如一日,在一个又一个惊魂热晌午的游荡和期待。村前村后村里村外,天越热他游荡得越欢,越是人烟稀少的地方去的次数越多。儿子长大了,闺女也长大了,他们先后都结了婚,连孙子外孙也长大了,而想见老婆一面的期待,却一直是一个泡影。王继明就是在这一个个泡影的生成与破灭中磨老了。book.sbkk8.cOm
其实李子树也老了。树皮斑斑驳驳的,树干上有好几个蚂蚁洞,居住着那种赤红色的大个头蚂蚁,这些蚂蚁脑袋一个疙瘩,身一子一个疙瘩,屁一股也是一个疙瘩,好像是用三个疙瘩连接起来的一样。王继明在盯着树影的同时,也盯着蚂蚁。他不知道蚂蚁是不是和人一样,会成家会结成夫妻。他害怕蚂蚁把李子树掏空了,几次想用泥巴将蚂蚁洞糊起来,泥都和好了,可终究还是下不了手。捂死了一些蚂蚁,另一些活着的会不会变成寡一妇,或者光棍、鳏夫呢?王继明下不了手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在惊魂热晌午,全村的人都在歇晌,而蚂蚁却陪着他,看着他痴痴呆呆地期待着。蚂蚁不惧天热,就是在惊魂热晌午,它们也不停地在洞一口进进出出,来来回回忙忙碌碌,蚂蚁们一只一只排着队,头拱着腚,腚接着头有秩序地攒动着,形成一绺蚁流,哗啦啦哗啦啦。王继明盯着树影看着蚂蚁,他在李子树的正北方,插有一根笔直的树枝,等待着树影与树枝的重叠,等待着惊魂热晌午。
太一陽一在走树影在移。日头炽耿耿的,像一个烧红了的鏊子,烤得整个村庄泛起一波又一波热一一浪一一,恍恍惚惚好似一锅烧开的水,热气腾腾。这才是真正的惊魂热!王继明喜欢这种燥一热,热得头顶冒油才好,热津津的油津津的,像是在炸油糕,有时候他似乎还能听到“吱吱”的声响。在万籁寂寥的惊魂热晌午,王继明就这样等待着,五十年来,王继明等得好苦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