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虽然每一个外乡人都不会在这里受到地域歧视,但深圳从来就不是一个亲切的地方。
大都市为人们调和了一盘光怪陆离的菜肴:既有看似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踩在塔尖上的自我满足,冷漠疏离的人际关系,也有日夜奔波的劳苦,躲在廉价出租房里啃噬哀伤的自怜,还有总是匮乏的安全感。
不是冲出重围,便是沉一沦。但更多的人在中间的灰色地带挣扎。
生活在这里的人,老得特别快。他们的心承载了大于体重约二十五倍的压力,那已经接近极限了。
其中有一小部分人喜欢采用独到的方式来实现目标,为此,他们也会付出特有的代价。
付出与收获成正比,那是不谙世事的白痴理论。
往往是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却只得到一半甚至更少。但这算是幸运的遭遇。
还有少数人,就是那部分不走正常途径、采用独到方式的人,其下场简直可以用无间地狱来形容。
的确有那么惨。
不然,这栋夹杂在林立高楼中一隅,被危险的电线与广告牌所包围,破旧而狭小的赭红色楼房,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一交一通算是方便的,只是除了不小心走错路,很难有人会刻意拐七八个弯,穿过臭臭的背街,钻进这条小巷来。
一到十楼都是空的,连窗户都没有,黑咕隆咚的。
沿着楼梯走上十一楼,会发现有六扇门,一样的尺寸,一样的颜色,整齐地排在墙上,像六幅欠缺内容的画。
随便敲响哪一扇,都有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
“门没关,进来吧!”
进去之后,就看见应声的人了。
这是一间偌大的空荡荡的房间,大约有七八十平米,或许有一百平米也说不定。一面全是门,六扇;门的对面全是窗,明晃晃的玻璃敞开着,没有窗帘,外面的景象如同宽幕电一影上的画面般呈现出来。这样的房间在白日根本不需要人工光源。book.sbkk8.coM
应声的男人通常打着赤脚,盘腿坐在房间中的地板上,面前有一台笔记本电脑,旁边还有一堆烟蒂和空酒瓶子。
来人第一反应是惊讶,第二是想赶快离开这鬼地方。
但男人站起来,半眯起充一血的眼睛,一抬下巴:“是来谈生意的吧?”
“是……不过我应该是走错了。”
“你没走错。过来!”
“不好意思,突然想起有点事情……”
“你给我站住!”
男人一呼啦冲过来,将那欲夺门而逃的来访者抓住。
“这是我的名片,请收下!”
“是,是。”来人惶恐而无奈地将那张递过来的皱巴巴的名片接住。
古轻远。
“那么,广告就是你打的?”来人稍稍稳定了一下神经,开始整理思路。
“没错。”
“你说,任何关于鬼魂的问题都可以给出解决方式?”
“那要看客人是不是配合。”
“你……是骗子吗?”
古轻远鼻子里喷一出一声嗤笑,大摇大摆地走回房间中央,盘腿重新坐下,自己点燃一支细雪茄,又递给对方一支。book.sbkk8.cOm
来人也走到他面前,犹豫了那么一刹那,便接过雪茄,席地坐下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呛鼻的烟雾在他们面前漂浮。
天空渐染昏黄,几只鸟尖一叫着掠过那一排连续的玻璃窗。
夕一陽一的最后一道光落在来人的头顶,乌黑而略显稀松的头发下是一张中年男人的脸。纵然衣着光鲜,手腕上戴一块金灿灿的名表,指甲修理得干净而整齐,但也难以掩饰他未老先衰的狼狈。
眼角和唇边布满了皱纹,眼珠昏黄,说话时的每个表情都透露出一股虚弱无力,靠得太近时,还会感到一阵阵扑面而来的一陰一凉感。
“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我也不会来找你。这……这并不是因为不尊重古先生,而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件的确是常人难以解决,也难以想象的。”在开口之前,男人也要过一支雪茄吸了起来,此时才像缓过一口气般,慢慢道来,“所以,待我说完要求之后,古先生若是赶我出门,我也丝毫不会见怪。”
“刚才可是你要跑,我从来不赶客人出门。除非他付不起我开的价钱。”古轻远嘿嘿笑了起来,那丝古怪的感觉让人猜不透他是认真还是开玩笑。
“唉!”男人叹了一口气:“我不会付不起钱,我只怕你给不了我要的答案。”
“不妨说来听听。”
“我叫庄士朝,是个生意人。”男人一开始讲起来,就陷入了一种特定的情绪,眼神有些发雾,握着雪茄的手停止在膝盖上,一直到烟灰不断掉落,也毫无感觉,“二十五年前来深圳时,还是个一无所有的一毛一头小伙,现在,我的地产公司光在广东就开发了十七、八处楼盘,北京和上海分公司也在不断拓展中。地产这个行业,能一一操一一作的都不是小人物。和我竞争的几个大老板一个比一个狠,后台一个比一个硬。七年前,我风头正茂,惹恼了本土一位有名的地产大亨——姓王,这里我就不提他的全名了。他联手其他几位,大力限制我的发展,土地拿不下来、工程拖拖拉拉、营销策略受误导,几个亿就那样没了……总之,我永远忘不了那年的冬天。”
古轻远静静听着,没有打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