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成了孤儿。但母亲的体一温一却一直在我身上流传了下来。一起流传下来的,还有那一天比一天一强烈的灵触能力。现在它告诉我,母亲警告过我的那种东西,充盈了这个房间,在悄然游走。
为了睿,为了我,我想将这个秘密永远保存下去。
天明的时候,睿疲惫地推开门回来了。我知道他会回来的,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这个屋子,为了他始终认为存在于这个屋子里的一个叫玲的女人。
哪怕他的借口是带我一起去吃早饭。
我会去的,我渴望外面的一陽一光。宾馆的四面都被高楼的一陰一影笼罩,在房间里,白天光线也是那样的昏暗。与其说能在墙壁上看见自己的影子,不如说当我走动的时候,墙壁上无数个影子也在昏暗中悄悄窥一探我。
睿推开门,却不进屋,就站在门口,静静地等着,看着我穿衣服。是不是以前他也以这样的姿势,这样的距离,看过一个叫玲的女人这样起一床一穿衣?那个女人的动作会不会和我一样?她和我长得很像吗?
这样的想法折磨得我头隐隐发疼,我机械地套一上凉鞋,眼角瞄向书柜上那把水果刀,银白的刀锋展开,躺在红红的两半苹果中间,像在呼唤什么。
如果刀锋划过我的手腕,他会不会觉察出我和那个玲的不同?那个女人手腕上应该没有一道深深的刀痕吧?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屏住了自己的一胡一思乱想,陪睿走出房间。这个宾馆连服务员都没有,前台还是那天我们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个枯瘪干瘦的老人,他带着老花眼镜,缩在柜台后面,一声不吭地用浑浊的眼睛看着我们离开。
只有一丝不对劲的地方,虽然老人没有发出声音,但他的嘴一张一合,好像喃喃自语着什么,睿朝他冷冷地看了一眼,拉着我就走出了门。
我不自禁地回头望了一眼,老人正从眼镜上方透出日光来,盯着我们离开的背影,嘴继续快速地一张一合。我忽然明白老人在说什么了.他嘴唇的张一合,是三个数字的循环:313,313,313,313---…那个枯瘪干瘦,目光诡异的老人,正是要对我说313。
313一一我们住的那个房间。
老人想告诉我什么,但畏惧着我身边的睿不敢发出声音。我看了睿一眼,他的脸色铁青,也正在看着我,然后看向我看的方向。
柜台后面的老人慢慢低下头去,睿抚一摸一着我的脸,轻声问:你在看什么?
我摇了摇头,陪他走出了宾馆的门。
餐厅里,等待早饭的时候,睿轻轻地问我:其实,你一直都能感觉到玲在那个房间里,对吗?
我摇了摇头,低头咬紧了嘴唇。
睿沉默了一会儿,问我:那你怎么知道她叫玲?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的嘴唇咬出了血,还是摇了摇头。
睿忽然大吼起来:你撒谎!你撒谎!你和你一一妈一一一样,都是会撒谎的骗子!骗子!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静静地问他:那个玲,是不是和我长得很像?
他愣住了,半天,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掏出从宾馆带出的水果刀,狠狠地往自己脸颊划去:那现在呢,还像不像?
睿不知道我有多一一爱一一他,我宁可划破自己的脸,失去他的一一爱一一,也不愿意他是因为一一爱一一别的女人而喜欢相似的果我是一个替代的花瓶,那我宁愿将自己打得粉碎。book.sbkk8.coM
但睿牢牢地抓住了我的手臂,刀刃再也无法深入。挣扎扭一动中,他的一句话让我失去了所有气力。睿痴痴地看着我脸上的伤口,忽然说:那天,玲的脸上,就在这个位置,不小心也划出了一样的口子。
我打了个寒噤,终于明白,也许我做的每一步,都使自己更接近睿要寻找的那个玲,一切好像都在冥冥中安排好了。就像我母亲的死,就像我遇见睿,就像睿带我来到这个宾馆的31 3室,一切都是注定了的。
也许我寻找这个叫玲的女人,也是注定了的。或者……我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一一性一一,这种想法让我脸色苍白,连脸上滴下的血珠也在慢慢凝固。我看着睿那痴迷的眼神,慢慢地站起身来:我帮你找到你的玲,然后呢?然后你选择谁?我,还是她?
睿犹豫了一下:你先听我说个故事……
我尖一叫起来:不听,我不听!我就问你,我帮你找出那个女人,你告诉我,你怎么还欠我的情?到时候,你选我,还是选她?
睿咬了咬嘴唇,很快地说:我已经把那家宾馆买下了,用你的名字。很快那里要拆迁起楼,值很大一笔钱。所以……
我追寻着他躲闪的目光,冷冷地笑了:好,那我谢谢你,就这样吧,我帮你找人。
睿似乎松了一口气,我再次冷冷地笑了。他看着我的笑容,忽然有些奇怪地问我:莲,我怎么觉得昨天晚上以后,你变得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我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有吗?没有吧。
他看我半响,最后也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起了睿昨夜在镜子里的影子,还有宾馆前台那双浑浊的眼睛,心里生出莫名的烦躁。
我往餐厅外走去,他问:你干什么?我头也不回地说:我回宾馆包扎一下,麻烦你等会儿将早餐带给我。
前台的老人见我回来后目光畏缩游离,但我知道他肯定有什么事情想告诉我。果然,当我走近,老人指了指柜台角落里一沓像是从哪个档案馆里翻出来的破旧报纸。然而不管我问什么老人都不说话。
睿很快回来了,看到我手上拿着的旧报纸皱起了眉头:哪里来的?你怎么不拿房卡就回来了?
我想起睿和我说过已经把宾馆买下的话,没敢连累老入,指指柜子上面:进来的时候就放在这上面。
睿的目光从前台扫过,哦了一声,抬起我的脸端详了片刻,拉起我的手:走吧,我买了药,进房间给你敷。book.sbkk8.cOm
他的体一温一从手间传来,一瞬间我突然对自己的预谋感到愧疚,然而睿的下面一句让我浑身冰凉。
走在我前面的睿说:敷好了,我把玲的事情好好说给你听。你听了一定会帮助我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抑制住不让泪水流一出来。相信我,你不知道一个嫉妒绝望的女人会做出多么恶毒的事情。身后那个老人一定在用怜悯的眼光看着我的背影。
十年前,睿带着他的新婚妻子玲,来到这个城市度蜜月,就住在当时还很整洁干净的这个宾馆里,房间就是现在的313。
那天早晨,睿晨跑回来,叫醒一床一上的妻子一起去吃早饭。睿站在门口欣赏着害羞的玲揭开被子,换下睡衣。忽然哎呀一声,玲的脸被衣服上的亮片划了一个浅浅的口子,睿正要过来,玲已经进了卫生间,顺手关上了门,打开水龙头。睿在外屋听着哗哗的水声,等了一分钟那么久,不见玲出来,喊了两声也没人应答,于是他推开浴门走进丢,可卫生间里空荡荡的,水龙头还哗哗地开着,六平方的空间里,却没有了玲的踪影。
一分钟的时间,玲就这样消失在了空气中。
发了疯的睿砸碎了浴一室里的镜子,浴缸,扒下了每一片瓷砖,然后翻找了卧室的电视柜,一床一,衣柜等所有可能藏人的地方,他撕碎了地毯,敲打了每一块墙壁和地板,没有一处空心的地方,更没有找到玲的一片衣角。
报警后睿惊奇地发现,房间的登记记录被改成了单人,所有他和玲的照片都没有了,所有的证词都说明:从来没有一个叫玲的女人来过这家宾馆,来住宿的,只有他一个人。
眼看查不清楚,睿毫不犹豫地高价包下了313室的长久使用权,在开始的那几天里,睿躺在像遭遇龙卷风过境的房间里不吃不喝,奄奄一息……
等下一一
我将手里的报纸扔到一床一上,打断了睿的回忆:为什么所有人都说没有玲的存在,你还这么执着呢?也许,一切只是你的幻觉。也许,那只是一个抛弃了你的女人。结婚,蜜月,消失,都是你的幻觉,根本你就是一个人在失意中来到了这个地方,幻想出了她的存在和消失,有没有可能?
我满怀渴望地看着睿,睿只是苦苦一笑,将我搂进怀里,抚一摸一着我的后背,喃喃地说:这种感觉,会是幻想么?玲消失前那一一夜的感觉,每天每时,我都牢牢地记着。我忽然起了不祥的预感,下一刻,睿忽然紧紧地掐住了我的脖子,我挣扎着感觉到气息渐渐从身一体里被一一抽一一离出去。
睿这才猛地松开了手,我大喘着咳嗽起来,睿一温一柔地看着我说:痛苦么?我能感觉到你刚才的痛苦,就像我在这里能感觉到玲的痛苦一样。你知道我有多迷恋这种玲还在的感觉?为了这种感觉,你知道我做了什么?
睿忽然沉默了,他沉默地看着我,脸上闪过一种愧疚而又狰狞的表情,像是一个明知道吸毒有害又无法戒除的瘾君子看到了冰一毒。我打了个寒噤,不敢再问他,岔开话题:好吧,我相信你。你告诉我,玲消失的那天,你感觉到什么异样没有?
睿沉思了一会儿,迟疑了一下,似乎不愿说出来。但最后还是犹豫着说:那天,我进卫生间,发现玲不在,焦急万分的时候,无意中从玻璃浴房里的化妆镜上,好像看见自己在浴一室洗脸池前大镜子里的倒影,它转过头对着我,狞笑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我轻轻打了个寒噤。睿看着我,忽然问:莲,你刚才笑什么?
我茫然地摇摇头:没有啊。
睿盯着我,目光让我有些悚然。半晌他才转移开目光,正要说话,忽然门外哗地响了一声。靠近门口的睿对着门上的猫眼往外面看了一会儿,我不放心地问:怎么了?
睿摇摇头:没事,不知道什么发出了声音。
我哦了一声,睿转过头来,看我向门的方向张望,忽然问我:你发现这扇门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