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油灯亮着。
铁锤躺在一床一上,瞪着眼睛看屋顶。他很胖,皮肤很白,五官端正,看上去很富态,一点都不像二流子,倒像是一个财主。
桌子上放着一只烧鹅,一块酱牛肉,一坛子酒,还有几个红苹果。
“给你买的,快吃吧。”铁锤说。
周剥皮说:“一起吃。”
有风,破旧的窗户纸抖得厉害:“啪啦啦,啪啦啦,啪啦啦……”
油灯放在桌子上。那是一个小小的铜碗,里面盛着豆油,插上一根棉芯,火苗还不如黄豆大,随风摇晃,忽明忽暗,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他们一边吃喝,一边闲聊。
“这些天你去哪儿了?”周剥皮问。
“去松一江一府转了转。”
“松一江一府有什么好玩儿的?”
“没有。”铁锤心不在焉地说。他吃得很慢,似乎有心事。
“刚才我在村口看见花枝了。”
“她每天都在村口卖苹果。”
“她告诉我,你回来了。”
铁锤看了他一眼,说:“你喜欢她?”
周剥皮没说话。他知道,花枝喜欢铁锤,只是不知道铁锤喜不喜欢花枝。他想:如果铁锤也喜欢花枝,他就退出。
铁锤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说:“你喜欢她,就找媒人去她家提亲。”停了停,他又说:“我喜欢瘦瘦弱弱的女孩。”很显然,他不喜欢花枝。花枝五大三粗,跟瘦弱扯不上一点关系。
周剥皮悬在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想了片刻,有些不自信地问:“你说,花枝的父亲会同意吗?”book.sbkk8.coM
“我会帮你。”铁锤拿起了一个红苹果,又说:“我觉得,花枝也喜欢你。这几个最大最红的苹果,就是她托我带给你的。”
周剥皮笑了笑,没说什么。他知道,那几个苹果是花枝给铁锤留的。他觉得铁锤也知道,只是为了安慰他,才撒了谎。
铁锤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不说话。
有些沉闷。
周剥皮没话找话:“对了,你在松一江一府有没有听说变一态杀人狂……”
“别说了!”铁锤打断了他。
风突然大起来,油灯“忽”地一下灭了。
周剥皮察觉到一个活物从他脚边窜了过去,冲出门口,消失了。可能是一只老鼠,也可能是其他什么东西。
“睡觉吧。”铁锤说。他的语调和平时不太一样,有些飘忽,似乎不敢大声说话,怕惊动了什么。
周剥皮的心里结了一个疙瘩。
花枝的神情和平时不太一样。
铁锤的语调和平时不太一样。
今天晚上和平时不太一样……
躺在一床一上,周剥皮睡不着。他的家里只有一张木一床一,他和铁锤只能躺在一起。他在里面,铁锤在外面。book.sbkk8.cOm
屋子里很黑。
外面,风更大了。风声里,夹杂着一些别的声音,似乎是夫妻俩在吵架,又似乎是母亲在呼唤晚归的孩子。
铁锤已经睡着了,鼾声大作。
不知道为什么,周剥皮总感觉他的鼾声里有伪装的成分。他的脑子里冷不丁地冒出一个念头:松一江一府的变一态杀人狂不会就是铁锤吧?
他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又过了一阵子,他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从梦中醒来,感觉身边空落落的,伸手一摸,发现铁锤不见了。
半夜三更,铁锤去哪儿了?
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天地间鸦雀无声。
有一点月光从窗户钻进来。
苹果静静地躺在桌子上,泛着红荧荧的光。
周剥皮轻轻地下了一床一,走了出去。他先去茅房看了看,里面没人。接着,他朝厨房走去。茅房到厨房有十几步远,他走得很慢。轻轻地拉开厨房的门,他朝里看了一眼,里面也没有人。
他站在厨房门口,半天没动。
他在思考铁锤去哪儿了。
虽说铁锤是一个不安分的人,经常往外跑,可是半夜三更他能去哪儿?
周剥皮想不出来。
过了一阵子,他返回屋子,又躺下了。他一直睁着眼,等铁锤回来。他越想越觉得今天晚上有点怪。以前,铁锤经常在他家里睡觉,半夜从没出去过……
想到这里,他一下感到了惊悚:以前,他都是一觉睡到天亮,半夜从没醒过,就算是铁锤出去了,他也不知道。
他把眼睛瞪得更大了,一定要亲眼看着铁锤回来,问问他去哪儿了。过了一阵子,他终于知道躺在舒适的一床一上熬夜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睡意一阵阵涌上来,他的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他又睡着了。
屋子里很黑。
外面很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