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命运
民国初期,军阀混战不已。西北边陲也不得安生,这里有两股军阀对峙:驻守玉一门的熊督军和关外以骑兵称雄的马大帅。
这天,玉一门城内,一个年轻人在街头表演杖头木偶戏。他用一根命杆支撑木偶头颈,两根手杆一操一纵两手,使得四个真一人一大小的木偶嘴会动,眼会眨,一套《三国》戏赢得观众的阵阵掌声。掌声虽多,扔钱的人却没几个。这年月几乎天天打仗,老百姓饭都吃不饱,哪会有闲钱给他?
年轻人正要去收那几个铜板,却被一个老板模样的人拦住了:“先生技艺一精一湛,去我茶馆演出如何?鄙人姓周,就叫我周老板吧。”年轻人连忙致谢:“我叫陈奇,手上这个‘命运’木偶戏班,眼见就支撑不下去了,有您帮忙,感激不尽。”周老板笑了:“别人的班子,都叫什么‘富贵’‘双喜’的,你的怎么叫‘命运’呢?”陈奇也笑了:“对木偶而言,命运在我手上;对你我而言,命运在上苍手上。命运两字,谁能逃脱?”
命运木偶戏在周老板的茶馆开演了,谁知第一天就遇到了麻烦。周老板有个妹妹叫红云,长得天姿国色,被熊督军看上了,派杨副官前来提亲。可熊督军都快五十岁了,年方二十的红云自然不乐意。于是,杨副官就来一逼一亲了。
陈奇第一场演的是《借东风》,也是酬谢东家的意思。木偶诸葛亮刚唱完定场词:“七星坛上卧龙登,一一夜东风江水腾。”杨副官就气势汹汹地带两个马弁冲进来,问周老板:“熊督军的意思你也敢违抗吗?说,你要收礼呢,还是收一槍一子?”周老板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客人们都噤若寒蝉,整个茶馆静得如同午夜。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悠悠响起:“光天化日强抢民女,还有王法吗?”杨副官霍地一抽一槍一指向说话处,却发现是木偶诸葛亮。木偶自然不会说话,他就指向幕后的陈奇。陈奇吓得腿肚子筛糠:“不关我事,是木偶自己说话的。”杨副官凑到木偶跟前,只见木偶的嘴巴一张一合:“熊督军贵为一方大员,如此行为不怕坏了名声?”
杨副官素来迷信,脸色不由得变了,不过他还算镇定,说:“男未婚女未嫁,有何不可?”周老板突然喊了起来:“我妹红云,已许配给陈奇!”陈奇正目瞪口呆,犹疑不定的杨副官已递过话来:“看在木偶面上,饶了你这次!”
杨副官一走,周老板就张罗起陈奇和红云的婚事来:“你俩要是不成婚,姓杨的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对了,木偶说话是怎么回事?”陈奇说:“我曾经留学欧洲,制这木偶时掺杂了欧洲巫术。它们已经有了灵魂,会自己说话。”周老板半信半疑。
对于他和红云的婚事,陈奇本来认为太过草率,可经不住周老板苦苦劝说,再加上红云楚楚动人,就同意了。就在两人入洞房的刹那,周老板在背后一陰一陰一冷笑:“木偶的命运由你一操一纵,但你的命运,却在我手中!”见两个新人入了洞房,周老板立刻打开院门,让杨副官带人进来。杨副官踹开一房门,把尚未脱一衣的红云扛起来就走,陈奇要拦,被当胸踢了一脚,倒在地上。
杨副官走后,周老板把陈奇扶起来,说:“想不到堂堂熊督军,居然这么卑鄙无耻,我们也只好忍了。”陈奇一脸愤怒:“这个仇一定要报!”周老板心中暗喜,连忙说:“三天后是熊督军的五十大寿,他喜欢看三国戏,由我找关系安排你演出祝寿,咱们就借演戏杀了他!”
这才是周老板的真实意图。其实,他和杨副官都是马大帅派来的一奸一细,目的就是刺杀熊督军。可是熊督军一向保镖围护,根本近不了身,这才打上了陈奇的主意,故意演一出苦肉计,激起他的怒火,然后靠他的木偶戏接近熊督军。至于红云,不过是一妓一院的一个红牌。
面对夺妻之恨,陈奇当然答应下来。他提议那一天演出《华容道》,因为是武戏,木偶带着弓箭,只要把假弓箭换成真的,找机会一箭射中熊督军的咽喉,自然毙命。
周老板连连点头,陈奇又叹了口气:“我还是第一次一操一纵木偶杀人,不激起它们的凶一性一,只怕不听话。”说完,他向周老板要了一间空房,说要血祭木偶。周老板趴在门缝里往里看,只见陈奇用刀割破手指,把血滴在每个木偶的头顶。
二、刺杀
熊督军寿诞这一天,周老板果真把陈奇安排进去演出。《华容道》一开场,就赢得满堂彩。尤其是熊督军,平日里他自诩义气千秋,现在更是让保镖闪开,目不转睛地盯着关二爷唱念做打。
陈奇唱完:“曹瞒兵败走华容,正与关公狭路逢。”戏码该上演关羽义释曹一操一了,只见曹一操一痛哭流涕,关羽犹豫不决,忽而一举刀,却不下落,意思是让曹一操一由此走。就在曹一操一纵马行于刀下时,只见关羽手起刀落,将曹贼斩于马下!
这才叫新鲜,《华容道》演了上千年,谁也没看过曹阿瞒遭此大难的,这都哪跟哪啊?熊督军立马就站起来了,肥胖如猪的脖子也露了出来。只见关羽一抽一弓搭箭,一箭射中熊督军的咽喉!
熊督军倒地而亡,杨副官抢前一步,没有抓刺客陈奇,反而把院门打开,外面顿时挤进十几个持双一槍一的汉子来。领头的黑衣礼帽,正是盘踞玉一门关外多年的马大帅,只见他哈哈大笑:“姓熊的,你的地盘归我了!”话音未落,本来倒地的熊督军又坐了起来:“未必吧,你想钓我,我何尝不想钓你?”只见在座的几十位来宾同时亮出短一槍一!
熊督军怒视身后的周老板,周老板慌忙用目光找陈奇。陈奇举着他的木偶关公,微笑着说:“周老板,我的命运我做主,你还不能一操一纵我的命运!”周老板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我不相信,你能看破我的局!”陈奇不回答,转身出屋。周老板想追,熊督军一边的人开了一槍一,顿时一槍一声大作。
陈奇转身把门关了,眯着眼听里面炒豆子一样的一槍一声。早就等候在外的杨副官拍拍他的肩膀,一挥手,命人对着院门架起机关一槍一,狠狠道:“不论什么人活着出来,格杀勿论!”
无论是熊督军,还是马大帅,他们谁也想不到,杨副官早被民国大总统袁世凯收买了。至于陈奇,则是南方派来的革命一党一,本来就是袁世凯请来对付他俩的。
民国之初,南方革命一党一北伐失利,无奈推举袁世凯当了民国大总统。不过,天下并不太平,仍有不少军阀割据一方,不肯听从老袁的号令。玉一门关内外的熊督军和马大帅,就是其中两股较大的势力。袁世凯久攻不下,就请南方革命一党一出人相助,配合反水的杨副官,让这两股军阀自相残杀。
这样一来,周老板的局便成了一场拙劣的表演,陈奇乐得顺水推舟。杨副官则故意密报熊督军,让熊督军诈死反击。其实真正笑到最后的,是杨副官和他的袁系人马。
三、逃命
眼见机关一槍一已把马大帅和熊督军紧紧盯死,成了关门打狗之势,杨副官这才抓着陈奇的手,笑嘻嘻地走出来,来到了原先落脚的茶馆。杨副官拿出一张报纸,递给陈奇看:“陈兄不愧留过洋,西洋腹语术玩得出神入化,只是,你看看报上写的是什么?”
陈奇愣住了,只见报纸上写着:袁世凯登基称帝!他大怒:“我们革命一党一推举袁世凯,就是要建立民一主,他称帝算怎么回事?”杨副官嘿嘿冷笑:“此一时彼一时,我要一槍一毙你!”
陈奇神色茫然,完全无视指向自己的七八条长一槍一。想不到革命一党一人出生入死,竟落得这样的结局。他对杨副官说:“你可以杀我,不过,我的木偶能说话,不是腹语术,而是因为受了我的一精一血,有了自己的生命。若我死后无人一操一纵,它们就会聚在一起为我报仇。杀我之前,请让我先遣散它们。”
杨副官本来迷信,还真怕那些木偶日后找自己麻烦,就说:“那你快点。”陈奇却不急:“请让我跟它们唱最后一出戏吧,不然它们不会甘心走的,戏的名字是《捉放曹》。”
这出三国戏,演的是曹一操一在逃亡途中,被陈宫手下的捕快所捉。陈宫知道后,就同他一起逃亡。不料半路上,曹一操一杀掉无辜的吕伯奢一家,陈宫发现他心肠狠毒,便不再跟随。唱完后,陈奇躲在幕布后摘木偶们的唱戏行头,每摘一个就道一句:“鼓打四更月正浓,心猿意马归旧宗,误杀吕家人数口,方知曹一操一是一奸一雄。”四句说完,木偶们便都光头了。杨副官知道陈奇以曹一操一影射袁世凯,也不管他。
接下来,该遣散木偶了。陈奇先拿过饰陈宫的木偶,嘱咐几句,挥一挥手,只见木偶自动迈开腿脚,出院子而去。杨副官看得呆呆发愣,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然后是曹一操一、捕快、吕伯奢,都先后走了出去。众兵丁眼见场面诡异,又没有杨副官的命令,就没有阻拦。
到最后,陈奇突然一低头,冲向杨副官,看样子是要跟他同归于尽。杨副官慌忙下令开一槍一。一排一槍一响过,陈奇倒在地上,却没有血,只蹦出一一团一绞缠在一起的铁丝和齿轮!
杨副官知道上当了:这东西和自鸣钟的发条一样,想必陈奇在幕后给木偶剥衣服时,把自己扮成木偶,把木偶扮成自己,然后由发条自动一操一纵,自己乘机逃命!所谓木偶自己说话,多半是用了西洋留声机的原理,预先录下的!要知道陈奇留过洋,搞出这些一点都不奇怪。至于当初往木偶头上滴血,不过是故弄玄虚,以防别人靠近木偶看破秘密罢了。
杨副官立刻带人出门追赶,不多时就把曹一操一等三个木偶抓住了,却发现都是发条一操一纵的。而最先出门的陈奇始终没抓到,就此无踪。
四、索命
83天后,杨副官靠着大杀革命一党一人,深得袁世凯赏识,已是玉一门一带的土皇帝,自称杨大将军。因为袁世凯搞帝制,他也不再称督军了。
这天,杨大将军正和七姨太在茶楼看戏,演的还是三国戏《华容道》。看到关羽放曹一操一一场,他不由得笑出声来。七姨太问:“大将军因何发笑?”杨大将军摸一摸后脑勺说:“三个月前我也看过一场《华容道》,关羽居然把曹一操一斩了,这样一来,魏蜀吴三国的命运不就都变了?”七姨太也笑起来:“我没看过三个月前的演出,但我看您一笑,就想,曹一操一一笑笑出了关云长,您这位大将军一笑会笑出什么呢?”杨大将军再次摸一摸后脑勺:“这里是我的地盘,不管谁来我都不怕!”
就在这时,一个低着头的卫兵过来,递上当天的报纸。杨大将军接了过来,只见上面写着:南方护国军讨袁,袁世凯被迫退位!
杨大将军的手不由得抖了起来。他比谁都清楚,袁世凯一倒,他失去靠山,很快就会被革命一党一消灭。这时候,卫兵轻轻吐出一句话:“皇帝没有了,你的命运也到头了。”然后拔一出一一柄一匕首,刺入他的胸膛!
杨大将军倒下了,他的保镖这才反应过来,一阵乱一槍一把卫兵打倒在地,可是,一尸一体没有流一出一血,只蹦出一堆钢丝和齿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