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月港,权势显赫的税吏邱九成家中的千金小一姐花容,竟嫁给了当地最穷的后生九代穷,你说怪不怪?
九代穷连他自己也说不出姓甚名谁,反正祖祖辈辈都是穷渔夫,过着“一条破船载破网,一家三代挤一舱”的穷日子,到了九代穷这一代,已经到了有上顿没下顿的地步。九代穷一性一子很倔,他天天把破船摇到九九湾下撒下三大网,不论捕到的鱼虾多少,从不低声下气求人。月港人见他穷得这样子,都称他“九代穷”。
有一回,九代穷的舅舅来探望他。本地习俗:“天上天公,地下母舅公”,那是十分敬重定要好好款待的。可是他摸一摸口袋,只剩下四文钱!舅舅说:“嗐!随便煮碗豆腐炒韭菜请我吧!”
四文钱只够买一块豆腐,却少了韭菜。他边走边想,开春时被税吏邱九成派差到他家干了十几天工,如今后园里的韭菜也该有七、八叶了。对!我何不向管园的石大伯要一把韭菜呢?九代穷来到邱家后园,园门半掩,连喊几声没人应。他踟蹰了一下,心想,一把韭菜值不得几文钱,我先割它一把,往后再告诉石大伯就是了。
正当九代穷割韭菜时,背后来了两个人,原来是邱九成的千金小一姐和丫头春红。她俩是来后园散散心的,见九代穷在园子外“石大伯,石大伯”地喊,两人就躲在石榴树后观看。后来看见九代穷在割韭菜,春红就想拿他开心。她故意上前扭住九代穷,说他偷韭菜,要把他送到县衙去严办。俗话说“头回拾猪屎,偏遇猪拉稀”。九代穷此时满身是口也难分辩,只好低声下气哀求,千万别把他送官,要不然蹲半年大牢也没人送饭。
春红说:“不送官也行,那就趴着从我们小一姐的石榴裙子下爬过去。”九代穷满脸通红地说:“这韭菜,还是我亲手种的,我辛苦了多少天,连一文工钱也没拿到,你们家为什么这样欺负人?”
花容小一姐听了九代穷和春红拉拉扯扯的对话,顿生怜悯之心。咳!爹爹平时敲诈了多少人,连这忠厚的小伙子也被坑得这么苦,她真想割几丛韭菜亲手送给他。
可是,她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姑一娘一,让人看见难免招惹是非呀!于是她红着脸掉头跑进绣花楼里,让丫头春红把九代穷请进绣房。
春红这丫头十分一精一灵,她见小一姐对九代穷有好感,马上热情起来。她特地备下几样菜,从厨房偷来一瓶酒,请九代穷喝个够。
九代穷从来没喝过酒,如今碍于花容小一姐和春红的盛情,连喝三杯。三杯酒落肚,九代穷立即昏头转向,迷迷糊糊醉倒在花容小一姐的绣房里。
这下把花容小一姐主婢二人吓得惊慌失措、手足发一抖……夜色已深,把一个陌生男子留在绣楼上过夜,让人家知道,就是跳进大海里也洗不清了。可不留他又怎么办?九代穷已醉成一摊烂泥,推也推不走,扶也扶不动,花容只好让春红守着绣楼楼梯口,别让任何人进来,她自己也不敢睡,忐忑不安地坐在门口,想等他醒来时让春红带走。谁知春红坐在楼梯下,背靠着扶手,呼一呼地睡着了。
等到天蒙蒙亮,春红才醒来。她赶紧细步轻声登上楼,却看到小一姐绣房门闩得紧紧,里面有说话的声音。于是她贴在门缝里偷看。
“这些银子,是我的积蓄,你拿去用吧。”花容小一姐说。
“哎,不……不行,我怎么能拿你的钱……”
“怎么不能?你为我家做了那么多天的工,我爹却克扣你的工钱,本来就亏待了你。”
“不行,不行,要是你爹爹知道了怎么办?”
“他根本不是我的爹爹,不久前我的母亲偷偷告诉我,我的父亲名叫陈世恩,原来在月港城里开一间‘聚宝成’珠宝行。八年前,邱九成还是溜溜荡荡的无赖,他得知我父亲出海贸易正要归来,就招了几个海盗摇船到岛屿外海拦路抢劫。海盗们把我阿爸和船工打死后扔到海里,又把我们母女抓起来。邱九成这个恶棍看我母亲长得很好看,就强迫我母亲嫁给他。我母亲不肯,他就要杀死我。我母亲为了我只好忍辱答应,想寻机会告官。谁知邱九成勾结了高采这贪一官,威逞一方,我们母女的冤情至今无处申诉。”
“这个坏蛋,总有一天会遭恶报!”九代穷一怒,挥手扫了一下,正好打在花容小一姐的肩上。他不安地抚一着小一姐的肩头,问道:“疼不疼……”
“不疼,不疼。”小一姐不但没有怪他,而且扑到他的怀里。
春红丫头羞得不敢再看下去,悄悄地走到楼下。
天刚亮,春红赶紧跑到小一姐绣房门口,小声地说:“小一姐,天大亮了,要是老爷起来了,就不好出门了!”
花容小一姐从梦中醒来,一朵红云飞上了她的脸蛋。她一边穿衣起床,一边推醒九代穷。
九代穷从床上爬起来,一身衣服破得像五彩旗,一双赤脚还带着泥。丫头春红推开门,看了差点笑出声来。九代穷发呆似的看了看春红和小一姐,低着头忽然说了一句:“这是做梦吧?”
“不是梦,是真的。”小一姐花容说。
鸡啼了,丫头春红更急了。要赶他又不敢,因为他已是千金小一姐所一爱一的人,不赶又不成,等会儿被府里的人发现怎么办?春红只好示意九代穷赶快走!
九代穷明白他闯了大祸了,越想越怕,不管三七二十一,冲出房门往楼下跑。九代穷出了后花园,跟管园子的石大伯撞个满怀。石大伯以为是贼,扭住九代穷不放,春红丫头气喘吁吁地赶来说:“小一姐说,你就让九代穷回去吧!”
“小一姐?九代穷?天没亮……唔,唔……”石大伯会意地笑了,放九代穷走了。
俗话说“鸡蛋再密也有缝”,九代穷在花容小一姐绣楼过夜的事不知怎地就传开了。这事很快就传到邱九成耳朵里,邱九成差点儿气昏了!
原来这个一舐一痔闻屁的小人正打算把花容献给高采,想捞个金山银山。高采这个太监在月港权势炙手可热,不少贪一官豪绅都千方百计献媚,谁知女儿却私通九代穷,这岂不是打乱了他的如意算盘?他考虑再三,还是先下手为强,把花容小一姐送进高府,反正不是他的亲骨肉!
这件事让花容的母亲知道了。八年前邱九成残害了她亲夫,如今又来残害女儿,她又急又恨。赶紧把这件事告诉了女儿。
花容一听,真是晴天霹雳,祸从天降!如今母女俩住在人家屋檐下,两条小命都捏在人家的手里,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与其进高府当高采的玩物,倒不如一死了之。
丫头春红却急着寻找九代穷,她希望九代穷抢在前头赶紧把小一姐娶走。可是,九代穷却突然失踪了。
原来,九代穷听到风声,邱九成要抓他去挂牌游街示众,然后剥皮下油锅,他只好暂避一时,在九龙江出口处捕鱼,每天到海沧卖鱼,偷偷地打听花容小一姐的处境。
花容小一姐被邱九成一逼一得紧,又无法见到九代穷的面,只好绝望地悬梁自缢了。邱九成只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花容小一姐的母亲美一娘一,哭得死去活来,几乎发疯。她自从被邱九成强占之后,一直忍气吞声,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女儿花容身上。如今花容死了,她的希望破灭了。她恨死了这个如狼似虎的邱九成,恨不得一把火将邱家烧个一精一光。半夜里,她叫丫环春红把她和小一姐所有金银珠宝值钱的东西装进小一姐的棺材里,准备等女儿下葬后一把火烧光。
这时,邱九成带着抬棺材的工人来了,美一娘一赶紧把棺材盖上,让他们抬走。
邱九成让人把小一姐的棺材运到九龙江对岸的乱坟岗去埋。这天夜里,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雷声轰轰,电光闪闪,天上哗哗地下着急雨。载着棺材的小船在江水中上下颠簸,突然一个大一浪一把小船掀得半天高,棺材与众人一起掉进江水里。几个工人游上岸来,但小一姐的棺材被江水冲走了。
却说九代穷听说小一姐自缢而死,痛哭了一整天。他得知小一姐将要埋在乱坟岗上,就划着渔船前来等棺木,期待能和小一姐见上最后一面!下半夜,风雨止,月光如水。九代穷似醒非醒,忽然看到花容小一姐出现在岸边,对他说:“九代穷,你怎么把我忘记了?”
九代穷道:“小一姐,你错怪我了。我每天晚上都到你家后花园找你,可是邱九成派人看得严,我进不去呀!”
花容小一姐嫣然一笑,说:“现在好了,我母亲做主,将我许配与你为妻,嫁妆金银珠宝价值千金,用棺材装来了。”
九代穷说:“我一爱一的是你,有没有嫁妆无所谓。”
九代穷心里却感到十分奇怪,世上哪有用棺材装嫁妆的?他跳起来向花容小一姐跑去,才发现原来是一个梦。
九代穷醒来已是旭日东升了,这时他看到从上游漂来一件东西,远看像是小木船,奇怪的是怎么小木船上没有人?九代穷睁大眼睛,想看个仔细,突然大叫起来:“啊,棺材!”
说也奇怪,这口棺材顺流而来,朝着九代穷的渔船靠来。九代穷心想:这是哪个可怜的人,死后棺材都没得下葬!我应该把棺材打捞起来,埋个好地方。
九代穷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棺材拖上岸。忽然他发现棺材盖松动了,接着一位少女顶着棺盖,坐了起来。她穿着红色上衣和石榴裙,头上插着鲜花,正是自己心一爱一的花容小一姐。
原来,花容小一姐自缢之后没有完全断气,装进棺材在激流里经过摇晃撞击,又活过来了。
她疑惑地问:“这是做梦吗?”
九代穷答:“不,不是梦,是真的……”花容小一姐饱含热泪,与九代穷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过了一天,传来花容小一姐的母亲放火烧了邱府,与邱九成同归于尽的消息,两人一大哭了一场,烧纸钱祭奠这位可敬的母亲。
从此,九代穷与花容小一姐一条渔船一张网,夫妻双双以打鱼为生,过着自一由自在的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