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上学变成我最痛苦的事,因为几乎每天都会有个人“被遗忘”,这一天因为老师身一体不舒服,所以提早放学,虽然还要补一习一,但一想到补一习一班和学校也是一样的情况,就实在提不起劲。我跷了补一习一班的课,一边乱晃着,脑海里思索着那件事情,不知不觉走进了附近的公园。
突然,有人从背后拉住我的衣角:“嘿,年轻人。”传进耳朵里的是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我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到一位年约七八十岁的老先生。
我客气地说:“老伯伯,请问您拉住我,是有事需要我帮忙吗?”
“我需要帮忙?我是看你需要帮忙才叫你的。”
“我没有需要老伯您帮忙的地方啦!”我说完转身就要离开,心中想着:我需要帮忙?该不会是推销东西的吧!
“真的没有吗?难道你没发现人变得越来越少了吗?”老伯也不拦我,只淡淡说了这句话,我的耳边像打雷般轰轰作响,不由得愣在当场,瞪大双眼瞧着老伯却说不出任何话。
“呵呵??”看到我的模样,老伯神情得意地笑了出来:“不用这么讶异,我知道在你周遭,有人持续地消失,而且除了你之外,没有人发现这件事情!”老伯神情自若,声音听起来也很平静,似乎对这样的事情早就一习一以为常。
“那你知道要怎么解决吗?要怎么做才好?”我慌忙问道。
“没办法,没有人可以改变什么,我观察了很多年,我称这种现象为‘被遗忘一一性一一怪离存在障碍症候群’,如你所知,得了此症候群的人会完全被人遗忘,关于他们的记忆跟数据,会莫名地从他人记忆中删除,所以你无法证明他们曾经存在过。就算在你的记忆里班上是40个人,所有的数据也只会显示出现有的人数,就算你今天把人数记录下来,隔天一样会变化。应该这么说,这是一种不可知的空间与时间障碍。我还年轻的时候,这种情况不常发生,但是最近案例急速增加,越来越多的人被遗忘。”老伯不疾不徐地说着,即使如此,他说的这些东西我还是无法理解。
听完老伯说的话,我呆了半晌,什么“被遗忘一一性一一怪离存在障碍症候群?”乱七八糟的,我的脑中一片混乱,怎么可能有这种事?但偏偏它又这么真实地发生了!这不合理!我有一大堆的疑问,“可是为什么我会记得?我明明就是很健忘的人!”累积的不安、困惑已经到临界点,我大声地对老伯吼出我的疑问。
“这跟健不健忘无关,而是跟人的脑部构造有关,关于这部分我无法跟你过多解释,因为再怎么说明,你也很难搞得懂,而且现在的重点是,你真的记得你们班有多少人吗?”老伯反问我。
“我当然记得,从以前的40个,到现在的30个,足足少了10个人,他们就像消失了一样!”这些数字每天盘旋在我脑海中,我绝对可以肯定没有错。
“那5个人已经消失了?真是的,早该知道教他们根本没用!其实你们班本来有45个人。”老伯喃喃自语道。
当我听到他说出45这个数字的时候,又是一个响雷轰炸下来,45个人?为什么又出现一个和我记忆中有落差的数字?
“45个人?不可能!不是40个人吗?”
“你没有记错,是因为那5个人,已经不在你的记忆之中,明白吗?你不可能记得不存在的人。”突然间,老伯低声又说了一些话,我没来得及听清楚。
“又5个,杰,你再说一遍吧!你们班上有几个人?”
“我们班上有35个人,已经消失5个人没人知道了。”
“呵呵,你刚刚不是说40个人吗?你忘记了!”book.sbkk8.coM
“没有啊,我一直记得很清楚,是35个人没错!”
奇怪,我刚刚不是都已经回答过老伯了吗?为什么他还要问一遍?老伯拿出了一个录音机,开始拨放着,听完之后我不禁脚软。
“这录音机是特制的,可以保存会被强制修改的事实,现在你懂了吗?”我无力地点点头。
“对了,以后你不会再见到我了,如果你发现你也将有同样的危机,这里有封信,看完你就知道该怎么做了。”老伯说完就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一封信递给我。
“真的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救那些人吗?”我接过信,像是垂死挣扎般地再度询问老伯。
“我知道你很想救那些人,但这是不可能的,人类是宇宙运行的一部分,生老病死,特别是生与死,这些都是自然演变的过程,人类的力量比你想象中要来得渺小,人类的能力可以做到小改变,例如延长生命,但大改变却是不可能的,这件事情也是一样。年轻人,我知道你很善良,只是以后你会渐渐了解,很多事情并不是你有能力解决的。”
“这??”我无言地点了点头,无意识地瞄了下手表,发现补一习一的时间已经过了,我向老伯道别后,无奈地往补一习一班走去。
隔天我到学校,仔细地清点了一下人数,果然,只剩下29个人,我的右后方空了一个位置出来,那个位置给我很熟悉的感觉,但到底是谁呢?就跟平常一样,没有人发现。
“旧唐书,卷五十三,李密传:罄南山之竹,书罪未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后遂用罄竹难书比喻罪状之多,难以写书。所以同学们,成语千万别乱用,要形容一个人做了很多好事情,是绝对不能用‘罄竹难书’这四个字的??”现在上着国文课,突然,我的肩膀被拍了一下,这个熟悉的位置,是谁呢?
“瑛??”我立刻回过头去,却连个影子都没有,难道是有人在跟我恶作剧?我意识到我刚刚脱口而出的名字。瑛?啊!瑛也消失了,我也差点忘了她,不过根据老伯说的话,瑛只是被忘记而已,还没有消失。下课后我慌忙地跟大家说这件事情,这次我终于知道谁被遗忘了,但是所有人都不当一回事。
“杰,你是不是疯了?你一直坚持有人消失,但是你根本就没有办法证明,我想你真的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你看,点名表上根本没有这个名字,我会跟你父母亲联络的,现在已经高三了,我希望你多注意自己的状况,别影响到考试。”我被导师给叫进办公室,老师手中拿着一份只有29个人的点名表,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知道老师没有说谎,但是他们不会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是没有办法证明,但是我说的都是真的??”
“杰,你的意思是说,全校的人都记错了,只有你是对的?既然如此,登记数据也应该会有啊!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你自己想想,这到底是你的幻想?还是全校两三千人的记忆、学校的登记数据都错误了?是不是因为联考快到了,你压力太大?”book.sbkk8.cOm
我无奈地放弃继续争论,因为我的确没有办法说服任何人相信我。除了放弃,我又能做什么?上完课我就去补一习一,然后回家,一切都很正常。我还是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但是隔天早上起一床一后,我突然感到事情的不对劲。
“奇怪!怎么门窗都锁起来了?”星期六早上,我睡到自然醒,醒来后我一揉一揉一双眼,心中开始纳闷,为什么今天如此安静?而且奇怪的是,以往一一妈一一一妈一一都会叫我起来,今天却没有。我马上下了楼,我发现不仅门窗深锁,电源的总开关也都关掉了,一副家里所有人都出远门的感觉。
这不对啊!?第一,如果爸一一妈一一要出远门,不可能不跟我说一声,就这样走了;第二,如果不是出远门,家里为什么会是这种情况?我毫无头绪,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这样发呆到中午,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只好泡了一碗面吃。吃完后,我小睡了一会儿,起来发现补一习一的时候到了,连忙踩着脚踏车,前往补一习一大楼。
就在我要进入教室前的时候,突然柜台的小一姐叫住我:“同学,同学!要先登记,你的上课证呢?”我心想:拜托,我都在这边补一习一两年了,每天都见面,还要检查上课证?有没有搞错啊!我摸了摸口袋,咦?没有!我又翻了一下我的皮夹,还是没有?奇怪,怎么搞的?上课证这种东西我一直放在皮夹里,根本没拿起来过,怎么会不见了?
“抱歉,今天忘记带了,你又不是不认识我,我都已经在这边上两年课了,通融一下啦!点名表打个勾不就行了吗?我名字叫??难道你忘记了吗?”
“同学,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我真的不认识你,所以请你拿出上课证来。”她低头看了一下点名表,又说:“对不起喔,同学,点名表上没有你的名字,如果你要补一习一,要先缴费办上课证才行!”
听完她说的话,我感到一阵晕眩,我立刻抢过她手上的点名表来看,非常非常仔细地看了好一会儿,居然找不到我的名字!不会吧!没想到真的发生在我的身上了。我扔下点名表,立刻跑回家里去,难怪家里会没人,突然间我想起了老伯给我的信,我马上打开一一抽一一屉,拿出信并粗一暴地撕碎信的封口,看完信,我有一种更纳闷的感觉,信纸里面只写了短短几个字“千万不要忘记自己”。
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每个字我都认识,整句话的意思也很简单,只是我完全不明白,到底这几个字的用意是什么?怎么可能会有人忘记自己呢?我出了家门,不由自主地在街上乱逛,补一习一或者上课,一切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了,就某个程度来看,我已经是一个不存在的人了,被警察发现搞不好还会被当成偷渡客来处理,这可就糟糕了。
我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在公园遇见的那个老伯,虽然他说没办法,但或许有,只是他不肯说罢了。我一直在街上逛到夜深,才又回到家里,爸爸一一妈一一一妈一一依然不在,幸好家里还留了点钱,短期间内生活费还没问题,无论如何,明天到学校看看情况吧!我这么想着,之后便沉沉睡去。
隔天早上我当成没事一样,穿着制一服骑着脚踏车进了学校。
“同学,停。”站在门口的教官把我拦下。我停下来,想听听教官要说什么?
“同学,请问你是哪一班的?叫什么名字?怎么我从来没有看过你?”教官用一种怀疑的眼光打量着我。
“报告教官,我叫杰,是15班的学生。”
“你在一胡一说什么?15班是我带的班级,我怎么可能没看过你,可以请你回自己的学校上课吗?”不对啊!我在心中惊呼,带我们班的教官根本就不是我眼前的这个人,不会吧?连学校的门都进不去!我默默地离开了学校,继续到街上漫无目的地逛着,我脑中一片空白,只能暗自祈祷情况有一天会改变。
一个星期后,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走在街上,我发现意识到我的存在的人越来越少,当我站在某些人的面前时,他们会很奇怪地认为眼前没有任何障碍物,却为什么走不过去?
大部分的时候,我去买东西,店员不会帮我结账,我出声讲话,他们也好像没有听见,完全不为所动。又过了一个星期,我发现已经没有任何人会感觉到我的存在,我光明正大地拿着东西走出商店,没有任何人阻止我,我在任何人耳边喊叫,都没有人会响应,不管我做什么事情,都不会有人理睬。又一个星期,我已经快受不了了!我渴望着与别人说话,不论是谁都好,即使我生活在台北都会,却跟生活在无人荒岛一样,无论我做任何事情,都不会有人察觉到,我想再这样下去,就算我不会饿死,也一定会发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