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件恐怖的经历过后,我的行为也有所收敛,而且再也不敢涉足一奶一奶一的厨房了。虽然那后窗已被爷爷用砖头砌死,但心里的一陰一影却一直不曾抹去。尤其是在漆黑的夜晚就更加凸显出来。
所以我讨厌夜晚,害怕在夜里一个人独处,更害怕那些趁着夜幕四处游荡的魂灵。一奶一奶一说它们是分善恶的,就像尘世间的芸芸众生有好有坏。我不信!因为在我听到的故事里它们都是恐怖的化身。
直到那次的经历过后,这个固执的想法才被彻底打破。
“怂蛋包,去上厨房把茶缸子给爷端来。”我爷陷在躺椅里探出头说道,那脸上分明带着一丝坏笑。
打从那件事以后,“怂蛋包”这个绰号就成了我的代名词,时常挂在我爷的嘴上。
“我不!”我愤愤地摔下刚刚捏好的泥碗(那时一种用泥捏的玩意,不知谁发明的。)“叭”的一声脆响,泥碗中间炸开了花,迸溅起的泥巴沾了我一脸。
“给爷拿去,爷这儿有糖。”我爷的手伸进口袋里捣鼓着,脸上的坏笑依旧。我划拉了一把脸上的泥巴,狐疑地望着那只口袋。
“又逗我孙子呢?小四儿,甭理他去洗脸去!”我一奶一这时正从大门外进来。脸色很不好看,一陰一沉得就像要下雨的天。
“他刘大一妈一兴是要熬不住了,抬头纹都开了,估摸一着也就这一两天的事。唉!这没享两天福,就……”我看到一奶一奶一眼圈一红,声音也跟着颤一抖起来。
“生老病死谁都得走这步,行了,也没受什么罪知足了。哦!银子(刘大一妈一的小儿子)回来了没有?”我爷问道。
“还没呢!已经让金子(刘大一妈一的大儿子)发过电报,应该在路上了。这也是她的一块心病啊!到现在才舍得让那小儿子过来。”一奶一奶一叹着气说道。
“我去做个鸡蛋羹,看他刘大一妈一还能吃口不。”一奶一奶一说着就向厨房走去随后又甩了我一句:“小四儿,去把脸洗了,一会你一妈一该下班了。”
这里我要解释一下,自从刘大一妈一搬来以后我一奶一就一直跟她处的很好,前后院住着有个大事小情的都能互相帮衬一把。又也许都是老乡的缘故吧,因为我爷一奶一也是从山东逃荒过来的,所以倍感亲近。我一奶一比她大三岁平时她们就以姐妹相称。这几年刘大一妈一一直卧一床一不起,我一奶一更是三天两头的过去照看,时常做顿可口的送过去真如亲姐妹一般。为这,他大儿子一直念着我一奶一的好,经常在别人面前提起。这些个事我也是在那时听说的。book.sbkk8.coM
我凑到爷爷身旁偷偷问道:“爷,什么是抬头纹开了?”
“一边玩去!小孩子问这个干什么?”
“四儿,又惹你爷生气了。哎呦!这孩子上哪滚去了?怎么跟个泥猴似的!”这时老一妈一也进了门。我急忙躲到了爷爷身后。
“他刘大一妈一快不行了,回头晚晌去看看吧!”我爷沉着脸说道。
“我说他一奶一这些日子怎么老往那跑?就觉得有事!行了,吃完晚饭我过去。”老一妈一回应道。
晚上吃饭时听老一妈一和老爸聊起刘大一妈一的事,我支着耳朵也听了个大概。
刘大一妈一老伴儿早时被日本人抓去做劳工,从此再无音信。留下两个儿子,老大崔广金。老二崔广银。刘大一妈一含辛茹苦靠着几亩薄田把他们拉扯成一人。后来老大参了军转业分到北京,也就在这里安了家。老二则和母亲在山东继续开垦着那几亩薄田。
老大这几年在北京干的不错总想把母亲接过来享享清福,可刘大一妈一舍不得他那小儿子又不好伤老大的心,所以决定到老大那住段时间就回,那样谁也不会说什么。就这样刘大一妈一来到了这里,住进了我家的后院也就结识了我一奶一。
哪知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她准备启程回山东的时候却在收拾东西时摔折了腿,诊断为盆骨粉碎一性一骨折,因岁数较大不宜做手术医生选择了保守治疗,也就是今后的日子只能在一床一上度过。老大这时也不可能让她回老家,在这里还有人照顾,条件也好些,再说这种情况回到家,让村里人怎么说。可怜刘大一妈一想着他那小儿子终日以泪洗面,却在每封的书信中闭口不谈他的病情,只说在这里过得很好让他不要挂念,还总是让老大给家里寄钱寄物。这一晃三年过去了,那小儿子也放心的下,至今也不曾露过一次面。
“唉!他刘大一妈一这是心病啊!无药可治。要是他小儿子能多来几趟也不会弄成现在这样。”平时一脸严肃的老爸此时也动了情摇头叹息道。book.sbkk8.cOm
“可不是嘛!就是不知道病了平时也该跑几趟看看他一妈一吧!俗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不愁“这话一点不假,要这儿子有什么用?指着他!老了都没人给送终!”老一妈一说这话时眼睛却一直往我这里瞟。
我急忙扒拉了两口饭冲着老一妈一说道:“走吧,上刘大一妈一那去。”
“你跟着瞎掺和什么?该哪玩哪玩去!”老一妈一说着走出了家门。我紧随其后也跟了上去,因为我想搞清楚什么是抬头纹开了。
一进刘大一妈一的小院我就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这丝寒意就像是从心里滋生出来迅速蔓延到全身又渗透到表皮拱起一个个疙瘩,没有任何缘由。
院子里亮着灯,昏黄的光晕把这院落里的一切包裹得严严实实朦朦胧胧,仿佛置身在一个虚幻而诡异的世界里。今天是怎么了?以前也总上这院里来怎么没有这种感觉,我不由得心悸起来。紧跑两步跟上了老一妈一,生怕被遗落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刘大一妈一的屋子我是很少进来的,一般来这院里都是找大民的(金子的儿子)。今天是头一次进这屋不免有些新奇。屋里已经站满了人,除了我一奶一 ;金子还有三婶和李阿姨夫妇,他们都神情肃穆面带哀伤。
见老一妈一和我进来,金子打了声招呼随手从桌上拿了个苹果塞在我手里。我随着老一妈一走到一床一边,只见她俯下一身轻轻地在刘大一妈一耳边唤道:“大一妈一,秀珍看您来了。”刘大一妈一吃力地抬起眼皮目光呆懈地看了看,随后又缓缓地放下,好像这样一个平常的动作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
此时我看到一床一上的刘大一妈一面色青灰两颊凹陷,呼吸缓慢得像是随时都有可能终止,平时额头上褶皱的纹络现在也荡然无存,只留下一条条平一滑的印记证明着那已逝去的岁月。我忽然悟道,这也许就是一奶一奶一说的那个抬头纹开了吧!难道人将离去之时都有这个征兆吗?此时我仿佛觉得在这一床一上躺着的不再是刘大一妈一,不再是那个满脸慈祥,那个唤着我的小名往我兜里塞压岁钱的老太太,而是另一个遥远世界的人。想到这,心里的那丝寒意又瞬时激发出来在我的皮肤上留下一片疙里疙瘩的痕迹。
屋里的人们正在小声地议论着什么棺材装裹的事,我无心听,回头望着老一妈一只想快些离开。
金子这时拿来一摞小人书放在我的面前:“看着玩吧,大民上他姥家啦,明儿才能回来。”我的目光顿时被收了回来牢牢地定在这些画页上,虽然不识几个字但那些生动的图画总能拴住我的心。我趴在一床一边急切地翻看起来,就连老一妈一地叫一声也是敷衍一句了事,连头也不曾抬过。
“一娘一哎!是你接俺来了吗?等等俺……再等等俺……”
我被这叫一声惊得顿时抬起了头。只见刘大一妈一直一挺一挺地坐了起来,脸上带着诡异地笑容,两眼直勾勾地望着门口。一只青筋暴露的手正渴望地向前抓着什么,就像那门口真的有亲人在等待。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目瞪口呆连连倒退,手中的苹果也滚到了一旁。眼前那只干枯的手还在不停地屈伸着,带动着衣袖发出“刺啦刺啦”怪异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