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声突兀的炸雷打破这一室的寂静,意一娘一的脸孔更加苍白。赵平见此,终于忍不住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恕小生冒昧,天气如此险恶,意一娘一却为何孤身一人待在这被荒废了的破庙之中呢?”
听此一问,意一娘一的神色瞬间黯淡,眼中愁苦郁结,“一奴一家已经在此间居住许久了,此中缘由,却是说来话长了。说来也巧,一奴一家相公的名字中,也有一个平字呢。我与相公平郎本是情投意合、互许终身,谁知两家家人却为我们另定亲事,要生生拆散我们。万般无奈之下,我与平郎私奔至此,却盘缠耗尽。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无奈之下,相公前去长安投奔昔日同窗,要我待在这里,等着他来接我。哪知,平郎此去竟一月有余,杳无音信,更不知凶吉。我每日在此,仅靠僧人遗留下来的陈粳烂米果腹,以泪洗面,苦捱时日而已。”话虽说的平淡,却难掩意一娘一满腹辛酸、处境艰难。
这“平郎”莫不是抛弃了意一娘一,自奔前程?“僧人留下的食粮终是有限,若是耗尽了,意一娘一你又待如何?万一真到绝境,何不回家去?”赵平心生不安,却不忍说破自己的猜测,毁去意一娘一心中希望,只得半是追问半是劝慰地说道。
意一娘一却坚定地说:“我已经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家里是万万容不下我的。我哪也不去,只在此处等候平郎归来。”说完对赵平微微一笑。
虽然该“平郎”和赵平半点关系也无,但是,听着意一娘一口口声声唤道“平郎”,赵平却觉得满心愧疚,仿佛做下这等在荒郊野外抛弃跟着自己私奔的发妻的恶事之人就是自己。赵平想要接济意一娘一,却又苦于自己也是囊中羞涩,一路进京,颇为不易,只得作罢。想自己堂堂七尺男儿,却无法帮助一个处境艰险的弱女子,赵平不由得满面涨红,浮现出惭愧的神色。
意一娘一见他如此,忙开口劝慰道:“我与平郎私定终身不见容于父母,行为更是于礼法不合不见容于世人,有何等下场,原是咎由自取生死由命。公子一介外人,不必为此介怀。公子没有用不守妇道的眼光看待意一娘一,意一娘一已是感激不尽了。”book.sbkk8.coM
有感于意一娘一的品一性一竟是如此的坚毅勇敢、痴心不渝,赵平更觉得无地自容,竟接不上话来。两人再一次相对无言,只听得窗外雨声隆隆。这雨竟是要下一整夜了吗?
突然,又一道霹雳划过夜空,接着就传来好一声响雷,仿佛大地都随之震动一般。雨夜雷鸣电闪原是常见,但女子终究胆小,此刻,意一娘一的脸孔白纸一般,连嘴唇都血色尽失。也许是为了消减恐惧,等雷声渐小,意一娘一战战兢兢地开口说道:“赵公子,可否为一奴一家念一首诗呢?”
看着意一娘一煞白的脸孔平淡的眉眼,不过中人之姿,却让赵平无端地想起李太白那首形容杨玉环的《清平调》来。“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正要朗声吟诵,却蓦地想起意一娘一已是有夫之妇,吟此诗怕是有调一戏之嫌,连忙改口,一胡一乱背了一首《浣溪沙》。
赵平背完,却见意一娘一看着自己,失望、伤心、绝望、责备……眼中之情竟似千头万绪,说不清道不明。赵平大为讶异:难道自己一胡一乱选的这首《浣溪沙》竟然勾起了意一娘一的伤心事吗?连忙说:“我再背一首……”
“不用了。”诗名还未来得及说出就被意一娘一打断,“赵公子,请给一奴一家讲个故事吧。”意一娘一垂着头,眼里已经看不出情绪。
讲故事?这让赵平好生为难,自己本来就有些笨嘴拙舌,又从来没有与年轻的女子单独相处过,却又该如何给女子讲故事呢?赵平绞尽脑汁,终于磕磕巴巴地背了一段《山海经》里面的《一精一卫填海》。book.sbkk8.cOm
听着听着,意一娘一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一奴一家让公子为难了。公子不会讲故事,一奴一家这里倒是有几段乡野趣闻,讲出来给公子解闷吧。”赵平松了一口气,“如此甚好。”意一娘一就开始讲起故事:
“长安城东南郊外的荒野里有一座废弃的寺庙,庙里住着一个女鬼,名唤意一娘一。”赵平怎么也没想到故事的开头竟然是这样的,猛地瞪大眼睛,吓得心肝直颤。赵平不由得思量:意一娘一这是何意?真的只是讲故事?还是说,她是个女鬼?也许是看到赵平瞬间变白的脸色,意一娘一微微一笑,对赵平道:“公子莫怕,这只是个故事而已。”但是,意一娘一的安慰却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赵平面上有些讪讪的,心里却还是渐渐害怕得拧起个疙瘩。
意一娘一接着讲道:“一天,一个书生进京赶考,路过此地,时逢傍晚,天降大雨,只好到那庙里避雨。”听到这故事和现实过于相似的开头,赵平直接从凳子上滑了下来,一屁一股摔到地上,发出“咚”的一声。他已经变得面色惨白,心惊胆战地抬头望着意一娘一。
意一娘一却面色不变,沉静如水,仿佛没有听见那“咚”的一声,也看不见赵平这个人,只将那故事继续讲下去:
“女鬼意一娘一告诉那书生,他们两人前世相一爱一却不得相守,只得在这个庙里殉情而死,死前约定:今世无缘,来世定要做夫妻!所以,女鬼一直在这庙里等着书生,等他这辈子来娶她。可是那书生却说,前世之事他已经了无记忆,不记得曾经有过这样的婚约;更何况两人当下已经是人鬼殊途一陰一一陽一相隔,成亲之事是万万不能的,上一世的婚约在这一世便算不得数了。女鬼意一娘一听了这话,知道书生言下之意竟然是要悔婚,一气之下一掌拍在书生头盖骨上,书生脑浆迸裂,被生生地一掌拍死了。这是第一个故事。”
意一娘一讲完了这个故事,眼睛却依然迷一离地望着前方,像是沉湎在她的回忆里。赵平心中稍安:这个故事总算是讲完了,而且这个故事应该和自己没什么关联吧。但是,赵平还是有些茫然,意一娘一真的只是在讲故事?还是说眼前的意一娘一就是女鬼意一娘一?但是,无论答案是哪一种,意一娘一给自己讲这个诡异的故事,是何用意呢?赵平忘记了从地上爬起,只是带着满脑子疑问看着意一娘一过分苍白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