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廷芳、遂心、葛巾……”
李公公苍老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这无疑是地狱阎王的催命符。回头看了一眼付生饱含泪水的双眼,她居然笑了。第一次无所顾忌地抬头挺胸——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那些宫廷教条见鬼去吧!从来没有哪一天这样畅快过。无论怎样,葛巾的骨子里是无比骄傲的人。
李公公有些吃惊地看着她,终究还是随她去了。
长生殿内,豫皇疲惫地靠在龙椅上。十名太监齐齐端着一个碧玉小盘子,触目惊心的丹药是耀眼的红。
“时辰到!”
试药的宫人们自觉地张开嘴巴,由太监亲自把药丸放进他们嘴里和着泉水吞了下去。有人脸色苍白,有人颤颤巍巍,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太监甚至哇哇大哭。可是谁也不敢抗拒谁也不敢逃离。数不清的御林军躲在暗处,随时会把私自离开的人射成一只僵硬的刺猪。
只有她面带骄傲冷静的微笑,做好了必死的决心。毕竟她一爱一过了,且那个男子也深一爱一自己。这个世界除了付生和若离,已经没有什么好让她念念不舍的了。花注定了要凋谢,人注定了要死去。这是天理也是定律。她不想抗拒也无力抗拒。永生,只不过是世人无能为力的奢求和妄想。
药丸刚咽下去,一股热一浪一便从喉咙处涌了上来。旁边不知是谁惨叫一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立刻充满了空气——有人当场死了。朦胧中感觉到有股力量在撕扯着自己的五脏六腑,顷刻间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二更天啦——报时的老太监敲着梆子颤巍巍地离去。
她的手指头动了动,努力张开疲惫的双眼。怎么觉得这么累,浑身无力。可是这种感觉很快消失了。她一动不动地躺了会,渐渐有了一精一神。眼睛也适应了黑暗的房间。自己周围横七竖八地躺了几个人,屋子里弥漫着让人恶心的腥臭味。动了动脚,这才发现被谁狠狠的拽住了。抬起身一子张大双眼仔细看,赫然是一个宫女的胳膊。她定了定神,从裙子上撕下一块布包着双手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那截胳膊掰一开。book.sbkk8.coM
我竟然没有死!这个念头出现后带给她的不是狂喜而是忧虑。从这些死人的腐烂程度来看,应该差不多有两天了。但是也不确定,药丸也许会起到催化或者延缓作用。试药时间只有三天,自己必须在天亮前逃出去。否则等待的也许是更为可怕的试验。第一个存活下来的人,只要不是皇帝,结果必然只有一死。第一个永生的人只会是更可悲的药种。
她推了推门,关得严严实实。窗户也掰不开一条缝。怎么办?只有让守卫自己把门打开了。
咚!咚!咚!捶门的声音一下下不停歇的响着。
“喂!”睡得迷迷糊糊的守卫蹬了同伴一腿。
“干吗?”那人不耐烦的转头睡去。
“别睡了!有人在敲门呢!”他心里有些发一毛一。
“这永生堂除了咱们俩鬼才敲门呢!”那人嗖的立了起来。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鼓起勇气往水生堂走去。
屋子里果然有声响。一个侍卫哆嗦着掏出钥匙,另一个一抽一出长刀给了他一个眼色。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腥臭的热一浪一扑面而来,两人捂住嘴小心的走了进去。
“谁!”眼尖的一个已经注意到房屋最里面的那堵墙立着一个人影。两人小心翼翼的跨过地上的一尸一体往深处走去。谁也没有注意到,门背后一袭白衣飘了出去。book.sbkk8.cOm
“一妈一的!死人!居然爬到那里去了!走吧。没事儿!”两人松了口气,飞快的走了出去。这里的空气简直让人窒息。
葛巾赤着脚跌跌撞撞地往住处跑去。付生。她此刻只有去找付生了。除了他,再也不敢信任别的人。此刻,别人眼里已经容不得她了。
她心存侥幸地敲着暗号,可是没有人答应。几乎要绝望了。想想也只好作罢。自己都是去了永生堂的人了,付生怎么还会为自己这个晚归的人留门呢?
就在她转身离去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身后传来了付生惊诧的声音:“谁?”
“是我。”她扑到他怀里哭了起来。这样从鬼门关兜了一圈回来,任谁都会害怕。只是这个叫付生的人像个哥哥一样让她安心。
虽都是一个情字。一人是男一女之情,一人是兄妹之情。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
“还有一天术士便会去永生堂。我们只有一天的时间逃出去。”他小心翼翼地推开她,忍着欢喜的泪水拉着她的手往假山处跑去。一路上小心翼翼地躲着巡逻的卫兵,他们像两只鸟相依为命地逃亡着。
付生吃力的把一座小假山推到了旁边,地上赫然露出了一个窟窿。
“钻进去。”他推她。
“你怎么会知道宫中的秘道?”她疑惑不解。
“在宫里,如果连一条逃亡的秘道都不知道,怎么在这里生存下去?”他笑。
摸索着走了好远,他才点燃了火星子。这条秘道穿过了整个皇宫通往宫外的后山。黑漆漆的山上,他熟练地拖着她往山下跑去。第一次,他发现了自己竟然这样勇敢,第一次被人需要。
他把她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为她找来了平民女子的衣衫。
“我该怎么办?”她拉住他又要离开的手。
“我去找他。然后让他带你走。”他顿了顿,坚定地回答,“等我回来。”天色渐亮,她缩在草丛里吃力地仰望着天空。一只白色的鸟划破了灰蒙蒙的晨雾往北方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