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70年代初,我在解放军某部服役。我们兵营驻扎在河北省张家口地区某县城郊。那时我在营部任警卫班长。
星期日休假,和几位战友在营房宿舍玩扑克。战友冯治平输得最惨,贴了满脸纸条还钻了几回一床一铺。玩得时间长了,冯治平内急去厕所小解。可是,去了半个多小时还不见他回来。我说:“咱们去厕所看看,把他抓回来,接着玩!”我和两位战友跑到厕所里一看──原来冯治平昏倒在厕所里不省人事了!我们三个人七手八脚地把冯治平抬到宿舍,小心地放倒在一床一铺上。冯治平两眼直直的,身一子都冰凉了!我急忙叫大耿赶快去找卫生员,自己亲自去报告营长。几分钟后,吴营长和卫生员都赶来了。卫生员马上给冯治平量体一温一和血压,又用听诊器听心脏,然后注射一了两支强心剂。过了一会儿后,冯治平“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首长啊,快给我做主吧,我冤枉啊!”
吴营长吓了一跳,忙俯下一身对冯治平说:“小冯,你怎么了?跟谁闹意见啦?有什么委屈慢慢说……”
“首长啊,我不叫冯治平,我是革命烈士,叫刘一爱一国。我请求首长为我申冤,呜呜呜……”冯治平说话的口音也变了,接着又哭哭啼啼地说,他的老家在河南商丘县,是1946年参军的,在×部×师×营给李坚营长当警卫员。1948年冬季,他所在部队在这一带和敌人作战,当时仗打得很激烈。就在这个军营的附近,他和李坚首长在翻一道矮墙时,他中了敌人的槍弹当场牺牲……由于战争年代,部队天天打仗,顾不上通知家属,他的家里没有收到烈士证书。解放后,他的家庭也未能享受烈属待遇。现在他的家乡和全国一样正在开展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公社和大队革委会在清理阶级队伍时,深挖“叛徒”、“特务”,竟把他定为“叛徒”,说他的老一妈一一妈一是反革命家属,现在正天天挨批斗……自己为革命牺牲却成了“叛徒”,年迈的老一妈一一妈一无依无靠又整天受折磨,实在太可怜,母子蒙冤受辱,令他的一陰一魂无法安生……他当年牺牲的地点就在军营的厕所旁边,今天冯治平去解手时,他的一陰一魂就附了冯治平的体,目的是想通过冯治平的口为他申冤,解救他的老一妈一一妈一。末了,他告诉吴营长说,他当年的营长李坚现在是东北C市军分区司令员,请吴营长派人到他的老首长那里做调查,为他平反冤案……
“一陰一魂”刘一爱一国说得有根有据,家乡住处、当时部队番号、作战时间、牺牲地点、他的营首长姓名和现在工作单位都说得一清二楚。我们几个战士听了,个个骇得一毛一骨悚然,心里怦怦直跳。这时沉着老练的吴营长说:“大家不要慌,你们和卫生员把冯治平马上送医院,我去一团一部向一团一首长汇报。”book.sbkk8.coM
我们送冯治平回来后,听说吴营长被一团一政委狠狠地批评一顿,说他身为营长公然在军营里搞迷信,政治觉悟太低,并警告吴营长如果把这件事扩散出去就要撤他的职!“一陰一魂刘一爱一国”的事就这样压下了,再也没有人敢议论。冯治平被诊断为一精一神分裂症住院治疗,我们几位战友曾几次去看望他,每次他都是“一陰一魂刘一爱一国”的口气,哭哭啼啼地要我们帮他请求首长派人到东北找他的老首长搞调查,为他平反。对一个一精一神病患者的话我们当然不会放在心上,后来渐渐地就把这件事忘掉了。
两个多月后的一天,吴营长找到我说:“我向一团一部请了探亲假,回老家看望生病的老一娘一,我想让你辛苦一趟和我一起去。”吴营长一向很看重我,我痛快地答应了。
第二天我们便启程了。吴营长的老家在东北吉林省某县,从张家口到北京后改乘北京发往长春的快车。火车过了沈一陽一后我就睡着了。这一睡也不知过了几个小时,当吴营长把我喊醒后,便迷迷糊糊地跟着下了火车。走出火车站回头一看,原来是C市车站!我立刻慌了神儿──已经出了吉林地界五六百里了!我急忙喊吴营长:“营长,咱们坐过站了……”吴营长见我一脸惊慌的样子,笑了笑说:“你慌啥?我们这次就是专程到C市来执行特殊任务的……”我大惑不解地问道:“您不是说回家看望大一娘一吗?”吴营长说:“那是为了保密。”啊,是这样!既然需要保密,我也就不便多问了。
第二天,我随吴营长来到了军分区。分区政治部的张主任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吴营长说:“听说C市军分区有一位叫李坚的老首长,我们想通过这位老首长了解一件事……”张主任说:“李坚正是我们分区的司令员,二位请稍候,我马上去请示司令员安排时间接待你们。”这时候我才明白了,原来吴营长是为“一陰一魂刘一爱一国”的事来的!怪不得说执行一项“特殊”任务,要严格保密。更让我感到吃惊的是C市军分区司令员果然叫李坚!book.sbkk8.cOm
大约半个小时后,张主任回来了,说李司令员现在就要见我们。我们随张主任来到李司令员的办公室,李司令员热情地和我们握手,带着一脸慈祥的微笑说:“听说张家口驻军的同志们来了,我心里特别高兴!当年我们的部队在那里打了很多大仗,我的好多战友牺牲在那里了,我非常怀念那个地方……你们来了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只管说,不要客气……”
吴营长说:“首长,我们想向您了解一下,在解放战争时期,您身边是不是有一位叫刘一爱一国的战士?”
李司令员脱口说:“有啊!那时我是营长,刘一爱一国在我身边当警卫员。小伙子特机灵,人也长得一精一神,他的老家在河南商丘。现在我依然记得很清楚。唉,可惜呀,他在张家口市附近的一次战斗中光荣牺牲了……”接下来,李司令员心情沉痛地讲述了刘一爱一国牺牲的经过,没想到竟和“一陰一魂刘一爱一国”所说的情况完全一样!
吴营长带着沉重的口吻说:“首长,我们这次来拜访您,就是为刘一爱一国烈士申冤的。现在刘一爱一国家乡的公社、大队革委会认定刘一爱一国是‘叛徒’,刘一爱一国的老母亲被定为反革命家属,天天挨批斗呢……”
李司令员一听,立即拍着桌子大骂道:“简直是一胡一闹!烈士为革命献出了宝贵的生命,竟然蒙受冤屈和耻辱,又连累老一娘一受罪,他们算什么革命派?刘一爱一国是我出生入死的战友,我一定要为战友负责!”李司令员当即亲自写了证明材料,盖了个人名章并加盖了军分区大印。随后,他又拿出自己的300元钱,委托我们转一交一给刘一爱一国的母亲,以补贴生活之用。并一再嘱咐我们,如果遇到什么问题他就要亲往河南,直到刘一爱一国的问题得到彻底解决为止!
第二天,吴营长和我便登上火车直奔河南。我们来到商丘县城,首先找到了县武装部,县武装部郭部长亲自陪同我们来到刘一爱一国家乡所在地的公社和大队。经过了解,公社和大队果然将刘一爱一国定为“叛徒”,刘一爱一国的老母亲被定为反革命家属正在挨批斗。我们当即拿出李司令员的证明材料,要求公社和大队两级革委会立即为刘一爱一国恢复烈士名誉,解放刘一爱一国的老母亲,并提出要召开大会公开平反,对烈士的母亲要按有关政策给予应有的待遇和生活上的照顾。经过与公社、大队革委会一交一涉,社、队两级革委会同意按我们的要求一一落实。平反大会后,吴营长和我又前往烈士家中看望烈士的老母亲。吴营长对老人家进行一番安慰后,将李司令员委托我们带来的300元钱一交一给了老人家,并转达了李司令员的问候。老人家感动得泪流满面,千恩万谢地感谢亲人解放军,感谢儿子的老首长……
等我们回到部队,那个冯治平竟然痊愈出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