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长,雨势渐渐低了下来,雷鸣闪电也像是乏了要歇息歇息似的,不再狂猛。——骤雨雷暴不可久长,那鬼盼的就是这个结果,雷雨一息,它便度过此劫了。
何二赶此刻心情略略平复,想那鬼庆幸脱难,待会儿一定要寻血食压惊的,自己铁定是首选,这可怎么好!不如,寻个空隙帮那雷一把,与人有益自己得惠嘛!
主意打定,他偷偷观察,见粪池边茅厕的墙是由土坯子垒成的,肯定容易撼动,若是把它推到,盖住那粪池——对!就这么做好了,冒一时风险总比末了丢命要好。
何二赶觑个鬼背对自己的时机,蹑着手脚潜过去,哈腰进到茅厕里,瞅准时机,两个膀子狠狠用了下力,把那堵临着粪池的土坯墙往那边推倒大半截了。噗通一声,眼见粪池子被坍下的土坯掩了个结实,一时难以清理,他高兴起来:嘿嘿,这鬼这下跑不了了,那一桌子“定贡”待会儿是我的喽!
头上落雨猛地又急了一阵,何二赶被浇得不敢睁大眼,越过残墙垛子,他眯着眼缝看见那鬼近在咫尺,正扭脸照量自己,一副怨怒的神态,心里陡然又恐惧起来,便想开溜,那鬼早支起身一子,挥爪冲他猛扑了过来。
电光石火个工夫,何二赶来不及动弹分毫,只觉得一对眼珠子已出了眼眶——失明前的一瞬,只见一道电闪,耳边紧随一声落地雷响,他只觉得眼眶子虚虚着猛地又一实,便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何二赶悠悠醒来,见身一子躺在茅厕的泥地上。一阵雨后风吹来,另外几面未倒的墙显然被雨水冲刷久了摇摇欲坍,吓得他急忙爬起来奔了出去。
复回到庙门口,感觉一身早已湿一透的衣服沁得肌肤凉凉的,他打了一阵寒战,四下望望,见雨早驻了,雷声更是一丝也听不到;下意识地一揉一了一揉一眼睛,并没有疼的感觉,可分明那疼还留在记忆里——奇怪,不多时前的那一幕仿佛是个梦境诶!那梦除了一地泥水和远处那座茅厕坍下的那堵土坯墙留下的表征,竟再找不出其它的痕迹。book.sbkk8.coM
不管了!先把那一桌子“定贡”拢一拢弄回家再说,再美的梦也抵不上现实间口腹的实惠!
何二赶顾不上把一身湿衣服略略拧一拧,急匆匆扎进庙里忙活去了。
……
时间过得挺快,转眼小半年过去了,在这段时间里,何二赶浑浑噩噩之余总感觉异样:大晚上,别人都说伸手不见五指,他却看东西一清二楚;荒坟乱岗间,别人视若无物,他却总看见鬼影幢幢;道观尼庵里,别人都在顶礼膜拜,他却偷眼能窥看见那些供奉的神明对着供品挑三拣四……
慢慢的,他明白了,敢情是那天自己助天收那鬼时,眼珠子是被鬼衔恨抠了去的,那鬼旋即被收走,上天感念自己助力之功,可怜自己落下残疾,马上又把那鬼的一双眼睛抠出,填到自己的眶子里了——那梦境是真实的哩!呵呵。
何二赶觉得一双鬼目并没给自己造成多大不便,也就不再惋惜自己那对原装的招子了,非但不惋惜,慢慢的竟庆幸起自己的经历来,觉得不负那天逞了番匹夫之勇,分明补偿来一段造化嘛——后来看一娘一们儿时,不用再挤到切近鬼鬼祟祟地偷瞄了,可以隔着几条街便头脸分明地饱瞧个够。哈哈!book.sbkk8.cOm
从此,这人愈发不学个好,凭借好目力加深了偷摸的癖好,揩油扫秋风的能耐更是一时一精一进。
这天,何二赶到城里闲逛,临近中午肚里显虚,便往大佛寺那边溜达过去,想着趁隙淘些居士奉待(佛寺庵堂许以佛的名义派赠给一些居士的素斋,多是平时一些信众捐赠来的,任僧持自行处理)吃吃。
到了寺门口,见那大雄宝殿下人头攒动,一打问,原来该殿迎面坐着的那位弥勒佛旃檀易像,刚刚换了宝象,正待做法会以求重莅法身,他便驻了脚步,饶有兴味地看。
看了半晌,终究扯拽不住一肚子饥肠,他便四下逡巡起来,想着找些“活泛”,谁知一眼盯在个胖大客人身上再挪不开。
——那胖客人一脸喜相,混在人堆里,在别人看来再普通不过,可在何二赶眼里分明是弥勒佛祖的真身:布袋斜拖,杖头笃笃;形幻千万亿,统拢一身真。
何二赶眼珠子飞快地转了几圈,赶忙跑过去,一把薅住佛祖袖子,嘴里叫着:“叔大爷,叔大爷,可巧在这看见您了,走走走,到家吃饭去——”
弥勒佛扭脸一看,心里道声苦:被个孽障缠扭住了!
可这孽障一不是神圣仙佛,二不是妖魔鬼怪,不过是平常凡人一个,弥勒佛也不好奈何,见他竟据着双天眼,略略拧了下眉头便知晓了情由,于是开口问他有什么想法。
何二赶紧咽了几口唾沫,兴奋得有些口吃:“呃,呃,这么说,您,您老人家答应了?容,容我想想,我想——嗯,这个——不对,还是图个长久……”
弥勒佛其实惦念着法会,没工夫和他细缠,见这人偏揣定了自己的心思,掰指头嘀咕一气,一副生怕狮子口开得太小的神态,心里难免厌恶,可没办法,自己是个佛呀,总不能和一个凡夫俗子计较吧,便无奈许诺,等过后一定打发他满意。
何二赶欣喜若狂,连叫叔公可莫翻悔,又不放心地扯定弥勒佛,直到法会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