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一尸一经过
那坟里挖出的老爷子的一尸一体是我的父亲,他不是死于谋杀,是正常死亡。我们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就住在离这儿不远的梨树村。为啥老爷子要秘密下葬,这中间是有原因的。
一个月前,我父亲死了,按镇上的规定,是要火化的,可我父亲是个守旧的老人,他在临死前对我说,王三(我的小名),爹死前只有一个心愿,就是死后不要把我烧了,我想囫囵地躺在咱家的祖坟里,和你爷爷、一奶一奶一,还有你的祖爷他们待在一起。如果你把我烧了,装到一个匣子里,他们在那边就见不到我了。父亲要我当面答应他,否则他死不瞑目。这话是他临终前三天跟我说的,我当时并没有答应他,我知道,这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农村人死了都不愿火化,但上面查得紧,一旦查出来,会把你的坟刨开,强行拉到火葬场里,还要罚款。所以我不能明确答应他,但老爷子很固执,就是咽不下那口气,我知道他是在等我的回话。没有办法,到了第三天,我终于答应他了,老爷子这才把眼睛闭上,安心地去了。
本来,我是打算偷偷把老爷子埋掉的。在我们这儿,很多不愿火化的人家就是这样做的。人死了之后,不对外声张,选一个日子,到了后半夜,找几个亲戚朋友,把老人抬到祖坟里下葬,还不能留坟头,鞭炮、花圈、哭灵这些东西更是不能要的。第二天早上,你会发现跟啥事都没有发生似的。我也想用这种办法满足老爷子的心愿,可老爷子死了的风声已经泄露出去了。
老爷子走的第二天早上,我家就来了两个人,我一看头都大了,是镇上的民政张和民政王,专门管我们这片火化的。民政张跟我说,你家老爷子不在了?我有些急,也有些害怕,可我还是说,没有啊,我家老爷子活得好好的,你这不是咒我家老爷子死吗?民政张笑了笑,说,那让我进屋喝杯茶吧。我心里平静了一下,就领他们进了屋。他们进屋后四下里看了看,我知道他们在找什么。民政张说,咋不见老爷子呢。我说,老爷子这两天出门了,到我姐姐家去住了。民政张哦了一声,站起身说,如果有啥事,还是按政策办好,不然让上面发现了就不好办。我知道他是在跟我说老爷子的事,但我假装啥都不明白地哼哈着,送他们走了。
回来后我就想,谁把这信儿给露到外面了?一定是本村人,为了那二百块钱的奖金,把老爷子死的事给举报了。我有些生气,可也没有办法。幸亏我早留一手,没把老爷子的灵柩放在正屋,而是放在我家破旧的老宅子里。可我也知道,民政上已知根知底,事情恐怕会很难办。book.sbkk8.coM
果不其然,下午,我正给老爷子穿寿衣,民政张他们突然出现在我的身边,就像从地下长出来似的,几乎要把我吓死了。民政张得意地看着我说,我来给老爷子吊个孝,说着在灵位前拜了几拜,然后转身对我说,你准备咋办?我没有说话。民政张说,这火化的政策你都了解的,这不是我们一味要为难你们,上面对我们也查得紧,发现一个没火化的扣半个月工资。都是当差跑腿的,没办法的事。再说了,国家要这样做也不是没道理,死人跟活人争地确实很可怕,一个人占两个平方的地,这每年上千万人死去,要占多少地,你说是不?我没好气地说,球,这都是瞎掰,既然是为了少占地,为啥烧成了灰还允许埋在地下,不照样是占地,和不烧有啥区别?纯粹不就是为了多收点钱。民政张脸红了一下,说,你说的情况也许存在,可能是政策在基层执行时有点走样,但我这一关,会认真按照国家的政策要求落实的。民政张的话说得斩钉截铁,似乎没有一点通融的余地。我只好说,那就火化吧。
我当然是搪塞他的,已经答应了老爷子,咋能反悔呢?尤其是咋能对死去的人反悔呢?我想着该咋办,这条路已经走不通,就只有走第二条路了。我想到小辛庄的小盲,小盲专门做死人生意,他和医院、火葬场都有联系,有些人不愿火化就掏钱让小盲弄具一尸一体代替。农村火葬抓得越紧,小盲的生意就越好,一具一尸一体由以前的几百元升到现在的两千多,弄具一尸一体连火葬和买骨灰盒下来得三四千,半年的收入都进去了,可花再多也得花。我找到了小盲,把我的要求说了。小盲搔着头,说,兄弟,你来得不是时候,这两天手头没货,已经断档半个多月了。我说,你想想办法,价钱好说,急用呢。小盲说,是真的没货了。我说,那咋办?小盲说,你再等几天,我尽量帮你联系,你等我的电话。我说,你可得快点,等不长久的。小盲说,我知道,一有信儿我就跟你联系。book.sbkk8.cOm
我就只有等下去。到了第三天,小盲的电话打过来了,说联系到了。我说,那你就快点送过来吧。小盲嘟哝了一声说,是个女的。我心凉了半截,说,女的咋行?小盲的声音倒大了,说你管他是女的还是男的,烧了不都是一把灰,把这事糊弄过去就行了。我说,是个女的咋糊弄,你当人家火葬场的人都是饭桶。小盲说,这事你放心,火葬场那边我给你摆平,你要不相信,先给我一部分定金,等事办成了你再把余下的钱给我。我想想也没有别的法子,这几天,民政张跟个鬼似的在我身边转,问我为啥还不把老爷子送火葬场。我只能骗他说在等我的妹妹,等她回来见上一眼,就把人送去。民政张怀疑我的话,就跟我讲政策,讲得我头发晕。
晚上,趁着月黑风高,我悄悄把老爷子埋了,那边的“人”也送过来了,装进了棺材。
第二天,我联系了火葬场,让人家派车来拉一尸一首。在送走之前,我还是忍不住拉开盖在一尸一体上的面罩,可在我看到她的第一眼时,我的心就忍不住颤了一下,多么委屈和痛苦的一张脸哪,似乎全世界的苦,似乎这世上所有的痛都写在了那张脸上。尤其是我看到还凝结在她眼角的泪珠时,我心里就难受得不行。到死时还在流泪,这个女人,心里该藏着多少苦,藏着多少痛,我试着把她的泪珠擦去,可刚擦完那泪珠又出来了,我的眼泪也下来了。我重新去买了鞭炮,做了花圈,还请来了和尚给她超度,我希望她能原谅我。我跪在她的灵前,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为一个满心悲苦的女人,也为我可能给她带来的伤害,祈求她的原谅!
事情办得倒是异常的顺利,由于小盲的打点,火葬场那一关很容易就过了。一交一了三千多元钱,我得到一个骨灰盒,还有一张火葬证明,我把火葬证明给民政张看,他大度地摆摆手说,不看了。
事情都了结后,处理骨灰的事成了一件麻烦事,按说我随手扔掉就是了,那个女人毕竟和我不沾亲不带故,留着也没什么用处。可我一想起那张脸,那凝结在眼角的泪珠,我的心就软一下来了。我把她安放在老宅子里,我有种感觉,也许会有人来找她,她一定是因为没有家才满面悲伤的。
这就是事情的经过,后来的事他们都说到了,那个小伙子撬了老爷子的坟,我不怪他,听了他的述说,我的眼泪也下来了,我终于知道那个悲苦的女人为什么总是满脸忧伤。我对不住她,还有他,我想真心地对他们说声对不起,请原谅!
到此,终于案情大白,按说办案人员应该心情高兴的,可他们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