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康熙年间,在老北京菜市口有一个叫黑三子的鞋匠,每逢菜市口处决犯人,他是一定要去的。
这天上午,黑三子正在看处决犯人,只听三声催命炮响,十几个人头落地。围观的人群里,胆儿小的早已经闭上了眼。黑三子虽说胆子大,看着那些滚落在地上的人头和喷出去几尺远的鲜血,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这时,突然有人从背后猛地拍了一下黑三子的脑袋,着实把他吓了一跳。他忙扭头一看,是鞋匠赵大头。黑三子骂道:“你个狗日的,想吓死老子。”赵大头一脸不屑地说:“我就知道你胆子小,干不成大事,可王老炮非要我来叫你。算了,我找别人去。”王老炮比他俩都大,在他们这些修鞋匠里,说话还是有分量的。
黑三子忙拽住赵大头说:“谁说我胆子小了,王老炮他爸去世的时候,身上的寿衣就是我给帮着穿上的。”王老炮他爸是得了一场敝病死的,死的时候全身布满脓疮,一般人都不愿意凑到跟前去。黑三子二话不说,上前给王老炮他爸从里到外地换上了新衣服。就为这事,王老炮一直对黑三子心存感激,有什么好事也不会忘记喊上他。
赵大头似乎有意在激黑三子,说:“给死人换衣服算什么,今天要干的这件事,怕你听了要尿裤子。”听赵大头这么一说,黑三子恍然大悟,小声问道:“你们是不是接了今天的‘头活’?”赵大头笑着点了点头。
“头活”是句暗语,就是给那些被砍掉脑袋的死囚把头和身一体缝好接在一起,好让死囚能全一尸一入葬。
黑三子早就知道有鞋匠私下里接“头活”赚钱,他自己却从没干过。赵大头见黑三子有些犹豫,讥笑道:“我看你就是胆子小,有钱都不敢赚,活该一辈子当光棍。”黑三子果然火了:“谁他一妈一不敢了,有钱不赚是王八蛋。走!”
二
赵大头和黑三子来到王老炮家。三人坐下,喝了两口酒后,王老炮说:“今天晚上咱们就得加班干活,一共13个人,每人1两银子”。赵大头和黑三子听得都直咽唾沫,要知道在当时5两银子都能买个大姑一娘一回来当老婆了,一晚上就能赚13两银子,这可不是个小数。
三人吃完饭后,王老炮拿来三张竹席铺在地上,说:“每人一张竹席,这‘头活’就在竹席上面做。这‘头活’比不得平日里你们修鞋,都得给我干细致点、漂亮点,我也好跟主家交差。”
三人铺好了竹席,准备好了针线把马车上主家送来的一尸一体和人头轻手轻脚地搬下来,抬进屋。昏暗的油灯下,13具无头一尸一体加上13颗血淋淋的人头,谁能不害怕。因为时间紧,三个人忙把油灯拨亮,穿针引线,忙碌起来。
一直干到天快亮,他们才把这13具一尸一体一一缝接好。三人又打来清水,洗去一尸一体上的血污,再给一尸一体换上提前准备好的寿衣。
三
“头活”干多了,王老炮他们还琢磨出了门道来,比如针脚要小,入肉要深,尽量让人看不出来这人头是接上去的。另外,黑三子还特意买来了丝绸围巾,把这围巾系在死者的脖子上。由于王老炮他们干活儿细,在这个圈子里渐渐有了名气。
一年下来,他们三人已经攒下了上百两银子。三人一商量,干脆在菜市口租了一个门面,开了一家“头活”店。就等日后,再每人讨上一房老婆,舒舒服服地过日子了。为了图吉利,他们还请人在店门两旁写了一副对联,上联是:手艺一精一湛做得脚下文章;下联是:技艺超群称得头上功夫。
人怕出名猪怕壮,此话一点都不假。这天,黑三子刚在菜市口和死囚的家属谈成一笔买卖,约定让家属夜里把死囚的一尸一首送到店里去。这时,赵大头便急匆匆地跑来,说:“三子,出事了。宫里来人,把老炮给抓走了。”黑三子顾不得多想,急匆匆地跟着赵大头回到了店里。
两人在店里心急火燎一直等到了天黑,才来了一辆马车将王老炮拉了回来。黑三子他们往马车上看,王老炮早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送王老炮回来的两个官兵,放下话:“你们好好琢磨一下这下面的活该怎么干,干得好有赏,干不好,嘿嘿!”两个官兵做了个砍脑袋的动作,丢下血肉模糊的王老炮扬长而去。
黑三子和赵大头忙把王老炮抬进屋里去,赵大头要去请大夫,却被王老炮给伸手拦住了。王老炮哭丧着脸,说:“你们别管我了,快跑吧。宫里的活儿,咱们干不了,过几天都得脑袋搬家……”
原来宫里的人把王老炮抓了去,既不是让他去做鞋子也不是让他去做一般的“头活”。是宫里一个得宠的老太监死了,众太监们就想把老太监已经被Yan割掉几十年,都风干了的一陽一具,再给老太监接上。王老炮心里紧张,一不小心把那块“干肉”给整碎了一块。这下子,众太监们可都不干了,他们将王老炮一顿乱棒后,让王老炮回家来想办法,说是接不好老太监的身一子,就别想保住脖子上的人头。黑三子和赵大头听完也都傻了眼。
这时,门外又有人敲门,是黑三子今天接的那个“头活”送来了。赵大头一脸沮丧地想推掉这个“头活”,黑三子却拦住了。黑三子说:“做生意讲究个信誉,更何况这‘头活’也比较特殊,深更半夜的家属也不好再去找人不是。既然白天里我答应了,我看咱们就抓紧给做了吧。”
他们干完了活,黑三子便找来一辆马车,三个人准备连夜逃离北京城。就在这时,从旁边突然蹿出几个手持刀一槍一的官兵。一个官兵的小头目一奸一笑道:“惹了祸就想跑?没那么容易。来啊,都给我拿下!”
四
王老炮三人被关进了牢里。牢头说了,最多给王老炮他们两天的时间想办法,因为老太监的一尸一体放久了,会臭掉的。
夜里,王老炮因为受到惊吓,再加上伤口发炎,开始发高烧。黑三子和赵大头向牢头求情,要来一盆冷水,轮番地给王老炮敷伤口。天快亮的时候,满眼血丝的黑三子突然对赵大头说:“咱们不能待在这里等死,天亮后我就进宫去给公公做‘头活’。”赵大头不安地问:“你、你行吗?”黑三子叹了口气,说:“反正也是个死,只能赌上一把了。”
天亮后,黑三子跟牢头要来了猪头肉和烧饼,说是吃饱了才好进宫去给公公做“头活”。等牢头拿来了猪头肉和烧饼,黑三子也不跟赵大头他们客气,一个人坐在地上大快朵颐。赵大头在一旁看得直掉眼泪,赵大头心里明白,这很可能就是黑三子在人间吃的最后一顿饭了。吃饱喝足后,黑三子向王老炮和赵大头拱了手,便头也不回地走了。黑三子走了,赵大头和王老炮这一整天是提心吊胆,坐立不安。
一直到了傍晚时分,牢头来了,他皮笑肉不笑地打开了牢门,对王老炮二人说:“你们可以走了,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我。”赵大头搀扶着王老炮,两人走出牢房来到监狱的院子后,发现院子里停着一辆黑漆大马车,黑三子正面带笑容地坐在大马车上。见王老炮他们出来了,黑三子忙从大马车上跳下来,帮着赵大头把王老炮扶上了马车。赵大头小声对黑三子说:“三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会是拉咱们出去砍头吧?”黑三子笑而不答,大声吆喝着,挥动马鞭,离开了监狱的大门。
七八天过去了,王老炮的伤势一天天见好,已经能够下床走路了。可是,不管王老炮和赵大头怎么问,黑三子就是不肯说,他是怎么给宫里的那个老太监做好的“头活”。
直到这天早上,几个官兵再一次敲开了他们的店门。这次官兵们没有抓人,他们送来了一块烫金字的大匾牌,上面写着4个大字——头活状元。官兵们说了,这块大匾牌是宫里的公公们送的,还说以后皇宫里再有公公去世,接“头活”的事情就都交给王老炮他们来办,赏钱自然也不是小数。
送走了官兵,黑三子把王老炮和赵大头喊进屋里来,说:“本来我以为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没想到这些太监公公,还是不肯放过咱们。我就跟你们说了实话吧,我干了一件缺德事。”原来,那天早晨黑三子离开监狱后,跟牢头说要回家取堡具。黑三子回到家后,就把头天晚上那个死囚的一陽一具悄悄给割了下来,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黑三子给死囚擦干净血迹,穿好了衣服。这还不算,黑三子又刮了些黑锅灰,抓了一把玉米面一搓一在了一起。临走前,黑三子又叮嘱邻居等死囚的家属来了后,直接把人拉走。
黑三子来到宫里后,告诉那些太监,他有个祖传的方子能把那块干肉恢复成原状。黑三子装模作样地捣鼓了一阵子。趁太监们不注意,就来了个偷梁换柱。结果,死囚的一陽一具就被黑三子给接到了老太监的下面。太监们这才高兴起来,不仅赏了黑三子50两银子,还送给他一辆黑漆大马车。
五
一连几天,就宫里的“头活”接还是不接,王老炮三人一直争论不休。
赵大头的意思是,虽说割掉死囚的一陽一具有点缺德,但这的确是一条生财的好路子。王老炮的意思是,宫里的太监们得罪不起啊,只要能瞒过死囚的家属和太监们,这活就可以干。只有黑三子坚决不同意。黑三子说:“这钱虽然赚得快,可太缺德风险也大,这万一有个闪失,闹不好就要脑袋搬家。人死了,要钱有屁用!”
就在三人争论不休的时候,宫里又传出话来,又有太监去世了,让黑三子他们速去做“头活”。王老炮三人顿时就傻眼了,他们已经有几天没有干活儿了,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现成的死囚一陽一具啊!
黑三子急中生智,跟宫里来的人说:“真不好意思,我手上的药正好用完了。您得给我们点时间,好让我们配药。”
宫里来的人答应,让他们务必在第二天上午把药配好,否则后果自负。
宫里来的人走后,王老炮三人犯了愁。
赵大头在一旁咬牙说道:“不如,我们今天夜里去找一个新坟……”赵大头话没有说完,就被黑三子打断了。黑三子说:“这掘墓挖坟可是断子绝孙的事,万万不可。”
王老炮上前劝道:“要不咱们这样,这一单就按大头的方法先干了,不然宫里那些太监不会放过咱们的。等干完了这一票,咱们拿了钱就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了。”黑三子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只好点头答应了。
王老炮三人吃过了晚饭,身上喷洒了防邪气的雄黄酒,便直奔郊外的墓地而去。很快,他们三人便挖开了一个新坟。王老炮让黑三子和赵大头在一旁放哨,他自己跳进坟坑里。几分钟后,脸色苍白的王老炮从坟坑里爬出来。三人又匆忙把坟坑填好,堆上了新土,这才匆忙离去。
从墓地回来的一路上,王老炮都一声不响。黑三子问:“老炮,你怎么了?不会是中了什么邪气吧?”王老炮却闭口不答话。直到他们的马车经过一家狗肉店时,王老炮突然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说:“你们俩先回去吧,我去整点酒喝。”赵大头想要跟着一起去的,却被王老炮拒绝了。
王老炮一直喝到后半夜才醉醺醺地回来。一进门,王老炮便对赵大头和黑三子说:“明天早晨我走后,你们俩就赶紧换了衣服走人。三天后,咱们在城外的城隍庙里见面。到时如果我没去,你们就赶紧逃命吧。”
黑三子忙问:“到底出了什么事?”王老炮含糊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刚才我在坟坑里感觉有点邪乎!都赶紧睡觉去吧,一会儿天就亮了。”
第二天,王老炮走后,黑三子和赵大头便匆忙收拾好财物,套上马车,离开了北京城。
一晃三天时间过去,黑三子和赵大头按照约定的时间赶到了城隍庙。他们两人正在左顾右看,一个脸上脏兮兮的“叫花子”走过来拍了一下黑三子的肩膀。黑三子忙回头一看,此人正是王老炮。王老炮给黑三子和赵大头使了个眼色,三人不敢多说,匆忙离开了城隍庙。
黑三子赶着马车一直跑出去十几里,王老炮才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据王老炮所讲,前几天的晚上他们挖开的明明是一个男人的坟,可是等王老炮打开棺材后里面躺着的竟然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女人一尸一体。当时,王老炮就傻眼了。
黑三子和赵大头听完也大吃一惊,忙问王老炮是怎么从宫里走出来的。
王老炮“嘿嘿”一笑说:“从坟地里回来的路上,我想起三子在监狱里说过的那句话,大不了就是一死呗!豁出去了!我去熟肉店不光是去喝酒,我在狗肉店里买来一根狗的家伙,给那个老太监接上了。”
赵大头追根究底地问:“那群太监也太傻了吧,怎么连人的和狗的都分不清楚呢!”王老炮大笑道:“这些太监从小就被Yan割了,整天抱着自己的肉干看,没准还真的就分不清楚呢。不过,这活我是打死也不敢再干了!”
三个人在马车上笑成了一一团一,黑三子挥动着马鞭,马车一路飞奔驶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