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隐秘的兽道。
四周一温一度瞬间降了下来,空气潮一湿润泽,成片成片的兴安落叶松与丛桦遮蔽住了日光,近处山峦中依次生长着高大挺拔的白桦、樟子松和山杨。松风与雀鸟在原始针叶林的上空盘旋飞舞,留下一片此起彼伏的翅膀拍打的声音,啪嗒嗒,啪嗒嗒,啪嗒嗒……
密林缝隙间隐隐约约透入了一丝光,那光里凌一乱地散布着十五座村舍,每座村舍与村舍的间距并不近,四周灌木丛生,不知名的野果坠满枝头。
这就是郭蓉蓉最后一次来过的猎户村庄。
此时已经过午,郭蓉蓉拜访过的猎户家。一进门,正对着门的墙壁上挂着一大张奇特的赤红色一毛一皮。那块皮与普通的皮革不同,有如龟壳一般凸起,凿之铿锵有声,发出坚一硬的金石之一声。银子凑上前,见那一毛一发蓬松顺滑,自然形成五色斑纹,山风从门外吹进来,一毛一皮上的纹路似泉水一般汩一汩涌动,那泉水流至动物的头颅,似是没入了一片深潭。
杨石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急忙阻拦银子,大叫一声:“别碰!有毒!”
银子侧身一闪,避开他的手,不悦道:“干吗?”
“你、你们两个听说过褪壳龟吗?”杨石的情绪分外激动,结结巴巴道,“我在泉城福利院的时候听到过一个传说,说是有那么一户富裕的人家,养了好多鸡鸭猪狗,可没过多久总是莫名其妙就死了。
“有天,一个游方乞丐路过这户人家,发现这里藏匿着妖物。原来这户人家曾经养过一只大乌龟。那乌龟不小心卡在猫洞里,猛一使劲,就从乌龟壳里掉了出来。这个从壳里掉出来的乌龟被称作‘褪壳龟’,也叫作‘蜥’,浑身剧毒,起初吃些鸡鸭猪狗等物,年头久了就开始吃人。
“游方乞丐杀了褪壳龟,把它剁成肉泥,凡是地上的血迹,都铲刮干净,用瓦罐盛取,埋藏在深山之中。但是杀褪壳龟的时候,有几滴血无意中溅到了门板上,当时谁也没有发现,才有了后面的大祸。有年夏天,这户人家的一个朋友来做客,晚上嫌屋里闷热,就拆了他家门板放在当院中露宿。到了第二天早晨,此人浑身上下除了头发以外,全部化为了清水。主人家因此被牵连入狱……呃,虽然后来游方乞丐帮着伸了冤,可那朋友不也白白折损了吗……我们泉城以水为名,很是注意这种东西,水源如果给污染了,全城人可不就会化成一尸一水了吗?”book.sbkk8.coM
杨石在银子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转而用期盼的目光望向玛哈依尔。玛哈依尔点了点头道:“《里乘》卷八确实也提到过褪壳龟这种东西,但这墙上挂的明显是……文狸的一毛一皮。”
听到这话,杨石不高兴了:“我读书少,你别骗我。哪里有文狸这种动物?”
“这你就不懂了。”玛哈依尔微微一笑,但眼中没有笑意,“听过狩猎的禁忌吗?”
杨石摇摇头。
“山林里的动物并不是所有猎人都可以随意猎杀的,一种是狐狸,另一种是文狸。凡是猎杀狐狸的猎人,一生只能杀狐狸,不得染指其他动物,否则上天会因为他的贪婪而降罪于他;相反的,猎杀其他动物的人也不能杀狐狸,否则会遭到狐狸的报复。但文狸……却是万万不可杀的,自古以来它都是山神使者。屈原先生曾经在《山鬼》中说:‘山鬼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杀了文狸又如何?”银子冷冷地问。
“受到惩罚。”book.sbkk8.cOm
“什么样的惩罚?”
玛哈依尔笑了笑,有些玩味地看着银子,过了很久才答道:“取而代之。”
“所以说,人类不可以猎杀是因为文狸本身就是人类变化而成的?”
玛哈依尔转过脸去,目光投射一到一张桌子上。那是一张手工定制的老榆木桌,桌面泛着一层油浸浸的光,上面摆放着几只酒碗,所剩无几的酒液干涸成赭石色,或许放置得久了些,干涸的酒液中散落着细小的霉绿色斑点。
银子走过去,用手捻了捻杯里略微黏一稠的酒液,问:“果子酿的?”
“嗯,”玛哈依尔含糊地应了一声,“山里的夜晚露重湿冷,喝点酒活血暖身,所以家家酿山都柿酒。”
“家家都有?”
“嗯,”玛哈依尔顿了一下又道,“我一个护林的,也就知道点林子间的事儿。你不是巫女吗?还来问我这些?”
“就是啊,”半天没插上话的杨石忽然道,“巫女大人,你怎么不着急找我妹妹呢?”
银子扫了两人一眼,叹道:“山里的神好像并不欢迎我们,自火车进山开始,就有一股灵气干扰我。”
“那怎么办?”杨石惊慌失措,“天要黑了。”
“不是说天黑之后闹得厉害吗?我就在这里等厉害的出来!”
“在这里等?”杨石紧紧扯着玛哈依尔的袖子,“你呢?”
“你怕了?”
杨石都要哭出来了:“我不怕……”
玛哈依尔哭笑不得地望了杨石一眼,“你会不会喝酒?”
“千杯不醉!”
玛哈依尔翻出两只干净的水碗,又从墙上取下一个灰色的酒袋子,“老林区的人家都是这样把酒袋子挂在墙上。俗话说,酒壮怂人胆……”
“我有水。”银子从蓝布背包里取出一瓶矿泉水来,拒绝了玛哈依尔。玛哈依尔笑了笑,在水碗里倒入酒液。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醉人的香气,那是都柿发酵成酒产生的酸甜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