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章
我回到家中,一切依旧,四爷的死,官府没有查到任何线索,面对这样的现实,所有人脸上都挂着不可抑制的恐惧。匆匆吃了晚饭,便各自回了屋。
深夜,我起身向爷爷房间走去,希冀能找出些蛛丝马迹。刚到前院,便看到爷爷的房间内似有灯火,影影绰绰。我心头一紧,立刻贴到窗下。屋内没有一丝动静,我怀疑是否是我出现错觉,但那火光却是真实存在的。于是,我缓缓抬起头来,一捅一破窗纸,向内窥去。我看到一个人站在灵位前,一动不动。因为他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容貌。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他是人是鬼?终于,他转身坐在了椅子上,我却吓得坐到了地上,那人——竟是爷爷。接着,屋内的火光蓦然熄灭,一切回归黑寂。我杵在屋外,仍旧不敢相信刚刚所见。愣了许久,我破门而入。我燃起灯,先是寻找爷爷,可是,一无所获,接着,我来到灵位前,惊讶地发现那些供品已经被吃了大半。我的思绪瞬间极其混乱,我不相信鬼,可是,如果不是鬼灵,那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从这四面封闭的房间消失掉?这个时候,鸡鸣响起,我急忙退出了房间。
我找到父亲,告诉他我见到爷爷了。父亲先是呆怔,继而大发雷霆,怒骂我一胡一言乱语。我当然竭力辩解,但越是如此,父亲越是气恼,并警告我不准再这般一胡一言乱语。母亲在旁听得心惊胆跳,一边问我是不是撞邪了一边不住口诵佛号。无奈,我只得离开,这种事情若非亲眼所见,是很少有人相信的。此时,就连我也迷惘不清了,爷爷明明已死,如果不是鬼魂,又是什么?
一整日,我烦闷无比,脑子里充斥着无法解释的问题。晌午吃饭的时候,一个仆人突然冲到父亲近前,慌张地在父亲耳旁耳语了一阵。父亲的脸色立刻变得极其难看,马上随仆人跑了出去。我佯装吃饱,回房的半途,悄悄跟在了父亲身后。父亲径直来到爷爷的墓地,我躲在其后,远远地,就看见墓地上隆一起一个土包,仔细望去,大吃一惊,爷爷的坟竟被刨开了。父亲只短暂停留了一刻,便匆匆离开了。我走近墓地,向那坑一穴一望去,又是吃了一惊。墓坑中的红木棺材大敞着,里面空空如也。爷爷的一尸一骨踪迹皆无。我恍然想起昨晚房间中的爷爷,想起那些吃剩的供品,于是,冒出一个想法——爷爷根本没有死。只是,如果他没死,那又是如何做到无影无踪地穿梭于家中和墓地的?我小心翼翼地靠近坟坑,跳进棺材内,脚下突然一空,接着眼前瞬间漆黑一片。book.sbkk8.coM
稳定心神后,我左右摸了摸,全是土,原来这是个通道。我有些兴奋,顺着通道向前爬去,一段时间之后,我看到了光线,当我拱开头顶木板的时候,我如释重负,正如我所料,这通道的另一头连接着爷爷的房间。由此,我确定,爷爷根本没死。我兴奋地从爷爷房间跑出来,却看见众人都向我的房间跑去。
我预感到不妙,赶忙跟了过去。未到门口,便听见丫环们的惊叫,我拨一开众人,向内望去。是爷爷,他躺在地上,身一体被横向劈成了两段,而在不远处的地上,那个被我粘接好的皮影已经重新裂开,同爷爷一样从腰部断为两半。这血腥的一幕再一次震撼了我,呆怔地杵在原地,父亲则匐在爷爷旁边,痛哭不已。这一回,爷爷是真的去了,和他的皮影一模一样地去了。
七天之后,爷爷再一次入葬,只不过这回是极其隐秘的,草草完一事。在墓前,父亲望着爷爷的棺材,说了一句话,他说,“父亲,您终于还是没能躲过去。”我蹙眉望着父亲,我清楚他一定知道什么隐情。回来的路上,一阵声嘶力竭的唱曲儿吸引了我,我顺着声音望去,发现竟是那老乞丐,他正坐在雪地里,大声地喊唱着,“一个没了脑袋,一个没了心,一个横着断,一个竖着断……”
深夜,宅院中突然回荡起类似唱戏的喊叫一声,听不出其唱了些什么,着实让人恐惧。全家老小都被引了出来,聚在了前院。在爷爷屋的房顶上,出现了一张白布,借着惨白的月光,布面上呈现出几个残缺不全的皮影小人,它们的头飘着,身一子飘着,极其痛苦地在白布上挣扎着,那回荡在夜空里的声音随着小人的挣扎而愈加凄惨可怖,听得人直发一毛一。所有人都被这不可思议的场面吓呆了。直到那悲凉诡异的叫一声消失,白布无影无踪,我们才在一阵莫名其妙如泣般的大笑中缓过神儿来。这是我看过最恐怖的一次皮影戏。book.sbkk8.cOm
第二天,我敲开父亲的房门,父亲似乎知道我会来,也晓得我要问什么,他叹了口气,望着桌上那个已断为两截的皮影,“我知道你要问什么,现在你爷爷已去,我也不隐瞒你了。几十年前,你爷爷就是一个皮影艺人。他和三个结拜的兄弟组了班子,到处演戏糊口。有一年,天气极旱,地里寸草不生,死了许多人。穷人们把所有能吃的东西全部吃光了,树皮、草根,所有一切,就差吃人了。即便如此,依然一尸一横遍野。你爷爷他们仗着年轻力壮一直苦苦撑着。有一天,官府贴出一张告示,说是上面来了大官,喜欢看皮影,说如果谁能演一出皮影戏,就能得到不菲的奖金。你爷爷他们看到了一丝希望,立刻揭了榜,可是,他们那些驴皮和猪皮做的皮影早就成了裹腹之物,又能找什么东西去演戏呢。但既然揭了榜,就必须要去,他们是骑虎难下了。回来的路上,他们在墙根发现了一家三口的一尸一体,于是,冒出个恐怖的想法,用人皮做皮影。也许是饿昏了头,也许是实在没有办法了,他们真就将那三具一尸一体抬回了家。回到家后,他们就把两个大人扒了皮,谁知半途那孩子突然醒了过来,惊恐地望着浑身是血的他们。他们吓坏了,没想到这孩子还有一口气,于是,就把那孩子丢一了出去。演出很顺利,他们拿着人皮皮影演了一场一精一彩的戏,得到了奖金,也渡过了难关,并且靠着这钱做了生意,渐渐成了各居一地的乡绅。可是,几年前你大爷和二爷相继离奇而去,在他们身边都有一个和他们死状一模一样的皮影。你爷爷知道后,非常害怕,他知道这是他们的报应来了。于是,他总是小心呵护着他的那个皮影。没想到,他那皮影终还是断了,于是,他就想出假死这一招,想着躲过这场劫难。只是,没想到,老天还是没有饶恕他。这或许真的就是报应吧。”
或许凡事皆有因果。
夜深,我依然辗转难眠,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我突然想起一句话,“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叹口气,打算睡去,突然发现房梁上徐徐飘下一样东西,平稳地落在我面前。借着月光看去,我冒了一身冷汗,那是一只皮影,一只没腿没手的人皮皮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