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根趔趄着走到了遥远面前。那个面具对他而言太大了,戴在脸上直晃荡。
我忽然冷静下来:“我逃不出去的,也不会逃,你们放开我吧。我愿意和阿根好。”
我梦想过许多次,自己的婚礼会是怎么样的。但即使在最深的噩梦里,我也不会梦到自己竟然会在一个禽一兽统治的村庄里,和一个刚刚认识两天的傻子拜堂结婚。而咫尺之外,我最好的朋友正在被蹂一躏被虐一待。
门外的女人们又开始唱歌了。歌声杂乱而纷纭,却始终保持着凄凉哀婉的调子。阿根的面具已经取下来了。我们在山神面前一一交一一拜,然后,阿根吃力地背起我,在拿着火炬的男人的护卫下,把新一娘一背回家。
等入了洞房,门关上了,我从头发里一抽一出了一把小刀,那是我平时用来削铅笔的。在被迷晕之前,我把小刀藏在了头发里。我凑到阿根耳边,轻声道:“白树在哪儿?”
我的心从来没有像这一晚那样明晰过。凭着我多年练跆拳道的身手,我很快制一服了阿根并打晕了他。整个过程中,我都发出屈意俯就的声响,直到门外窃一听的人满意地离去。楼下是一片欢声笑语的声音,有人在劝酒,有人在炒菜,有人在说笑。儿子娶了来自大城市的大学生,长得又是那么漂亮,是喜事,是大喜事。在生出儿子之前,他们是不会让她出门的。如果生的是女儿,可以直接到山上埋在花田里。如果她逃了,全村的人都会帮忙去把她追回来,把她的腿打断,让她安安分分待在家里。这是规矩,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姑一娘一懂事,是好事,姑一娘一不懂事,他们就教她懂事。
房梁倾斜,盖满了瓦片。我踩着瓦片,绕到了另一侧,把木推窗轻轻打开。book.sbkk8.coM
恐惧到一定程度,我的心和手都不再颤一抖了。不如把它当作一场噩梦吧,噩梦醒了,说不定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在噩梦里,我们一定要尽力,一定不能放弃。
我爬进窗,借着一缕天光,白树被绳子捆着。我爬过去,用小刀割断绳子。
“路非出卖了我们!”白树说。
我点头,我们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房间的门被反锁了。他们从木推窗往外爬。
“什么声音?!”
“不好!新一娘一子逃了!”有人在叫。
我的心弦一下子崩断了。
“别怕。”白树说。
我们一下子被明火执仗的人们所包围。
可能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头野兽。到了最危险的时候,那头野兽就会醒过来。我现在已经是一头野兽了,感觉不到痛,感觉不到害怕。白树更加是一头野兽,他从一个男人手里夺过了一把柴刀,在狭窄的巷子里杀出了一条血路。
锣鼓当当当地敲响了,戴着面具的恶人们从德善堂冲出来。黎明还没到来,星星却在沉落。云雾岭的每一条巷子都被火光照得透亮。book.sbkk8.cOm
白树拉着我沿着山道飞奔。我们身后的追捕者组成了一条火把似的长龙。
只要能跑到汽车那里,只要能发动汽车,我们就能得救了。
夜色中,汽车仍然停在山道边。白树把手伸进车窗玻璃上的大洞,把车门打开。我们堪堪坐进车里,追捕者已经围了上来。
我和白树互相看了一眼,心彻底凉了,没有钥匙。
他们在砸车,车窗上出现一个一个大洞。
一只黑色的手,从车后座伸了过来。我猛地回头,是那个疯女人。她树皮一般龟裂的脸歪斜地笑着,把一串钥匙递了过来。
我们进村那天,她拼命拉扯我的包,趁我不注意偷走了钥匙。
白树迅速发动了车,车子猛一冲出去,砸车的人纷纷躲避。车子在山道上打了个弯,突然眼前一片亮光。
那是云雾岭!一道火光冲天而起,村子最高处的德善堂在火中熊熊燃一烧。火迅速延伸到周围的民宅。血红色的火光中,无数女人的影子在晃动。
“在逃离云雾岭的路上,我们的汽车爆了胎,从山崖上落了下来。白树死了,他们都死了,只剩下了我一个人。云雾岭被烧毁了,我的噩梦也醒了……”
病人的声音像枯竭的河流。
陆医生轻声安慰道:“没事了,那些人再也不能伤害你了。你好好休息吧。”
病人那张受尽折磨的脸一动不动。灰白色的长发披散开来,伤痕在她眉心间留下一道狰狞的红色。
病人是一个月前被警察从深山里解救出来的。她被拐卖到山里多年,成了一个傻子的妻子,女儿刚生下来就被溺死,被埋在山上花田中。她逃过许多次,每次都被抓了回去,最后一次,被打断了腿。她只有一个亲人,那是她的弟弟,名字叫白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