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无处可逃
晚上十点,山炮带着一身酒气回来了。
一胡一子把情况讲了一遍。
山炮皱着眉头说:“没想到她竟然是一个疯子,这下麻烦了。”
小狄问:“她为什么光找我,不找你们?”
一胡一子说:“肯定是因为你长得像她以前的男朋友。”
“我该怎么办?”小狄带着哭腔问。
山炮在屋子里走了几步,说:“都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你们知道不要命的怕什么吗?”
“不知道。”一胡一子说。
“不要命的怕一精一神病的。”山炮叹了一口气,“咱们应该算是不要命的,小三儿就是一精一神病的,咱们整不过她。”
小狄都快要哭了。
山炮说:“你先出去避避风头,等过些日子她忘了这件事,你再回来。”
“没有钱买车票。”小狄说。
“拥有一辆摩托车,你就拥有了这个世界。”
“我吃什么?”
“我这里还有一百多块钱,你先拿着,等我和一胡一子挣到钱,再联系你。”
“我住哪儿?”
“现在还不冷,随便找个地方就能睡一觉。”
小狄的脸色更难看了。
一胡一子说:“风餐露宿也不是办法,要不你去我一奶一一奶一家住几天,她九十多岁了,眼睛看不见,一个人住在郊区,房子挺大。”
“小三儿找去怎么办?”小狄有些担心。
一胡一子大咧咧地说:“我都快忘了我一奶一一奶一住哪儿了,她不可能找去。”
“就这么办。”山炮拍板了。
一胡一子说:“事不宜迟,现在就出发,我送你去。”
“行。”山炮说。
小狄觉得他们是害怕受到牵连,巴不得早一点把他送走。他的心情更加灰暗了,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跟着一胡一子出发了。
两个小时之后,他们到了。
周围很黑,小狄只能看见四周全是高高低低的瓦房,眼前的院落在摩托车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破旧,木门已经腐朽,上面还有很宽的裂缝,墙头上有几棵仙人掌,干巴巴的,缺乏生气。
一胡一子把摩托车停好,上去一脚就把木门踹开了,回头说:“进来吧。”
小狄跟着他走进了堂屋。没有电,一胡一子摸索着点上了蜡烛。小狄看见角落里有一张老旧的木一一床一一,上面躺着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太太,面朝里,一动不动。
一胡一子说:“那是我一奶一一奶一,眼睛看不见,耳朵也不好使,跟她说话得大声喊。”说话间,他翻箱倒柜,找出一碗棒子面粥、一小碟泡菜和几个干巴巴的烧饼,让小狄吃。
小狄看了一眼,顿时没了胃口,就没吃。
一胡一子自己吃上了。
小狄有些无聊,打量着四周。
屋子里仅有的几件家具都很老旧,看上去比躺在一一床一一上的那个老太太还要老,没有一件电器,窗户上没有玻璃,糊着报纸,角落里满是蜘蛛网,上面趴着几个比核桃还大的蜘蛛,面目一陰一沉。book.sbkk8.coM
还不如拘留所条件好,小狄沮丧地想。
那个老太太冷不丁地坐了起来,动作很麻利。她先是一抽一了一抽一鼻子,目光四下寻找,最后定格在小狄身上。她的眼珠子全是白色的,没有瞳孔。
小狄吓得没敢动。
“一奶一一奶一!”一胡一子大声地喊。
她应该是听见了,皱着眉头回忆了一阵子,想起是一胡一子的声音,这才答应了一声。她的声音比她的长相还要苍老。
一胡一子走到一一床一一边,大声说:“我有个朋友,要在这里住几天。”
“住吧。”说完,她又躺下了。
一胡一子吃完饭,去把西偏房收拾了一下,对小狄说:“你早点睡吧,我回去了,有事儿给我打电话。”说完,他不等小狄说什么,匆匆走了。
小狄愣了一阵子,去西偏房睡觉。西偏房也没有电,陈设比堂屋还要简单,除了一张一一床一一,只有三个土陶大缸,用塑料布扎着口,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小狄吹灭蜡烛,摸索着躺下来,睡觉。
四周静得吓人,听不到一丝声音。
这算什么事儿?小狄长出一口气,睡着了。
天亮了,下着雨,空气中有一股泥土的腥味。
小狄醒了,费了好大劲才想起这是什么地方。他躺了一阵子,觉得有些饿,就下了一一床一一,走出西偏房,看见那个老太太端端正正地坐在堂屋门口,面无表情。他跑过去,站在她身边大声地问:“吃什么?”
她没反应。
小狄扯开嗓子又问了一遍。
她总算是听见了,指了指门后的一口大锅。小狄过去拿起锅盖,看见里面有几个煮熟的地瓜和土豆,还有半个咸鸭蛋,蛋黄乌黑,散发着一股异味,让人没有食欲。
“有肉吗?”小狄大声地问。
她突然咧开嘴笑了,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
吃着地瓜和土豆,小狄沮丧地想:还不如拘留所的伙食好。凑合着填饱肚子,他玩儿了一会儿手机,看见雨变小了,就打算出去转转,顺便买点肉吃。
街道上冷冷清清的,看不到一个人。
小狄在一家杂货店买了几个鸡爪子,一边啃一边溜达。拐角处有稀稀拉拉的鞭炮声,还有吹唢呐的声音,似乎有人家正在办喜事。小狄一精一神一震,决定去混点吃喝。以前,他和山炮、一胡一子经常干这样的事,不随礼,只吃席。山炮还总结出一条经验:只要脸皮厚,走到哪里都吃肉。book.sbkk8.cOm
拐个弯,小狄看见一户人家的大门口散落着一些鞭炮碎屑,大门上贴着对联,在雨水的冲刷下,红色的对联慢慢变成了白色,显得有些丧气。院子里搭起了一个简易棚子,两个人正在烧菜,一口大锅“咕嘟咕嘟”往外冒热气,香味四溢。
小狄发现客人很少,只有一桌。他想:人少了容易被认出来,这顿饭看样是吃不上了。正想着,一个中年女人走出来,慢吞吞地说:“你怎么才来?进来吧。”说话间,她拉起小狄就往里走。
她似乎认错人了。
小狄将错就错,跟着她进去了。
桌子边已经围坐了几个人,正在喝茶。他们都上了年纪,动作迟缓,面无表情,看上去一点都不喜庆。小狄被安排在了上座,他右手边的座位空着。中年女人给他倒上茶之后,就坐下来不说话了。小狄左看右看,没找到新郎和新一娘一。
菜很快就上齐了,还算丰盛,有鸡有鱼,量很大。
两个七八岁的小孩出现在大门口,抻长了脖子看热闹。中年女人抓起一把糖果,快步走了出去,弯下腰说了几句话,那两个小孩没拿糖果就跑了。
中年女人回来坐下,还是不说话。
小狄瞥了她一眼,觉得她的面相有点凶。
“新郎和新一娘一呢?”他问。
同桌的几个人相互看了一眼,都不说话。最后,中年女人开口了:“新一娘一子在化妆,等会儿就过来。”
她没说新郎在哪儿。
小狄想:难道新郎就在这间屋子里?他数了数,屋子里除了他,还有三个男人,年纪都不小了,四五十岁左右,他们胸前都戴着红花,其中一个人穿着西装,另外两个人穿得很随便。小狄认为穿西装的男人就是新郎,他又想:年纪这么大的人结婚,肯定是二婚,所以婚礼不隆重。顺着这个思路他继续想:新一娘一的年纪肯定也不小了,吃完饭就走,不闹洞房了,没意思。
菜慢慢变凉了,还没人动筷子,似乎在等什么人。
小狄等得有些不耐烦,就先吃上了。
竟然没有人管他。
过了大约十几分钟,大门外走进来一个蒙着红盖头的女人,她穿了一身大红的旗袍,松松垮垮的,有点像睡衣,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她的头发很长,披散在胸前,有点乱。她走得很慢,每迈一步都要斟酌半天。
她肯定就是新一娘一,小狄想。他发现新一娘一的身材还不错,该瘦的地方瘦,该大的地方大,看上去应该是一个年轻女人。他扭头看了几眼面容沧桑气质猥琐的新郎,心里顿时有一种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感觉。
新一娘一在小狄身边坐下了,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小狄注意到她的指甲很长,上面描着图案,很一抽一象,看不出是什么。
一个穿马甲的年轻人来了,他耷一拉着脸,扛着一个破旧的相机,给他们拍了几张照片,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没拜天地,也没人说点什么,婚礼仪式似乎就这样结束了。
开始吃饭。
新一娘一始终没有掀起红盖头,也不吃饭,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对面的新郎也不管她,只顾自己吃喝,一边吃一边吧嗒嘴,吃相很不雅。
小狄很快就吃饱了,喝着茶,打量四周。
这间屋子不大,家具都是旧的,长条桌上放着一个大肚子电视机,看样子有年头了,旁边有一台脏兮兮的冰箱,款式很老,只有两扇门,角落里有一个庞然大物,用白布盖着,从轮廓上看像一口棺材。
这不像是在办喜事,像是在办丧事,小狄想。
中年女人给每个人都倒上一大杯酒,她举起酒杯,硬一硬地说:“干了!”说完,她一仰脖子,把酒都喝了。
小狄估摸一着杯子里大约有三两白酒,他有些发怵。他的酒量很小,一瓶啤酒下肚,脸就红了。他左右看了看,发现除了新一娘一之外其他人都把酒喝了,觉得不喝没面子,就硬着头皮把酒喝完了。
小狄很快就醉了,失去意识的一刹那,他看见新一娘一子慢慢地掀起了红盖头,露出了红红的嘴唇,像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