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暗涌
月朗星稀的夜,周家庄的梧桐树畔灯光通明,就连祠堂前也亮起了探照灯。
刑侦队正沿着护村河搜索一尸一骸。游客们留下联络方式后被驱逐出村,售票厅暂时由警察看守,村民们人心惶惶,议论纷纷。
空旷寂静的停车场,曾韵的奇瑞依旧被黄色警戒线包围。驾驶座上,忽明忽暗的烟头把酒红色的指甲映衬得艳丽而诡异。
曾韵手肘撑着车窗,一口接一口地一抽一烟。“嘭”的一声,副驾驶座的车门被拉开,一个黑影坐了进来。
曾韵熄灭烟头,扔下宣传册,右手握住手袋中的匕首。
“你怎么会约我在这里见面?”陈浩询问。
“外面都是找你的警察,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曾韵冷声回答。
陈浩微微皱眉,问道:“天蓝呢?”
“社会福利院的社工陪她睡下了,明天回市里。”曾韵在黑暗中打量陈浩,压低声音问,“U盘和我的电脑呢?”
此刻的她只希望看一看叶云秋留下的讯息,或者能够发现真相。这就 是为什么她助陈浩潜逃,又指挥他寻找叶云秋的U盘。
陈浩稍一停顿,沉声说:“不管你信不信,我按你说的,前来撬车门的时候,车子已经被撬开,你的电脑都不见了。不过我找到你说的U盘了,就在云秋房间的窗户下面。”
曾韵沉默不语,右手抓着匕首,左手紧一握方向盘。
“你助我离开客栈,因为是相信我?”
“你到底是谁?”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只余淡淡的烟味。片刻,曾韵低声说:“我不相信你,但天蓝相信你。”她用力握住匕首,低声问,“你是天蓝的大夫,还是她的亲生父亲?”
陈浩微微一怔,续而笑道:“我一直在替天蓝做认知行为治疗。其他的事,你看过这个就会明白。”他左手的打火机亮起火光。
“你疯了,会被人发现的!”曾韵急忙吹熄打火机。就在火光熄灭前,她惊鸿一瞥他手中的照片。
照片正是曾韵在房门口发现的残照,只不过上面的人像并没有被刮去,相携而立的一对璧人正是陈浩与一个陌生女人。
曾韵低声说:“照片上的女人就是周孝鹏口中,你失踪了四年的女朋友?” “是。”陈浩艰难地点头,“我一直以为,我们在这里吵架之后,她在离开的路上失踪,直至我看到天蓝画的那幅画,还有她手中的布艺树……”
“天蓝的画,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才十岁,那一排梧桐树是在八年前种下的。”曾韵一脸狐疑。
“我攻读生物心理学。人们普遍认为,孩童的记忆宫殿在四五岁之后才逐步建立,事实上,大脑记录的事实,远远多于我们的意识。有些潜意识中的记忆,往往会影响我们的心理,甚至生理……”
“你的意思,天蓝两岁的时候,在这里目睹了凶杀案。她记住了那棵树,所以抓着布艺树不放,她记住了那画面,所以不断画画。这事加重了她的自闭症。”
陈浩重重点头,一字一句说:“根据我和云秋——不,她的真名叫做王岚。根据我俩的推测,死者是天蓝的父亲,和真正的叶云秋是—对情一人。
”昨天下午,我去河边散步,就是为了确认埋一尸一地点,结果王岚先被盯上了。我怀疑,天蓝一一交一一给我的残照,其实是王岚手上的那张……我一直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刮下人像,塞一入门缝给你……“
曾韵打断他,问道:”你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周天礼。“ 曾韵怎么都没想到,天蓝的生父居然是周天礼声称外出打工的大儿子。 按照陈浩的陈述,八年前,周天礼的儿子和天蓝的母亲王岚,以及真正的叶云秋上演了一出狗血三角恋。book.sbkk8.coM
天蓝母女遭抛弃,离开周家庄前,她愤而拿走了叶云秋的钱包,却没料到准备双宿双栖的一对情一人已经被谋杀。而周天礼正是在那时听过”天蓝“的名字。
回想七八年前,曾韵猛然记起,她一开始与天蓝的母亲接触,只知道她的网名。后来,她无意间看到叶云秋的银行卡和身份一证,指着身份一证的照片说,照片和真人。点都不像。
当时王岚没有否认,却也没有承认。后来,她去了,一趟徐州,回来之后就对她说,她的身份一证掉了,需要出版社出具身份一证明。
车厢里,陈浩见曾韵不说话,反问:”难道你觉得凶手不是周天礼?“
”我不知道。“曾韵摇头,”就算是连环凶杀案,凶手也有广泛意义上的动机。周天礼杀子,有什么动机?“
”我本来以为,《民俗村遗案》揭露了真凶,凶手生怕我已经拿到原稿,所以用短信把我引来周家庄。“黑暗中,她目光炯炯地盯着陈浩。
陈浩看不到曾韵的表情,但他感觉到她的怀疑。他拿出U盘放在车头,失望地说:”据我说知,王岚压根没写《民俗村遗案》。这次我们假扮夫妻入驻客栈,是想弄清楚真相。“
他打开车门步出副驾驶座,背对曾韵说:”我会继续暗中寻找周天礼。“
曾韵默然聆听陈浩的脚步声远去。她还是想不通,为什么这起案件会和六百年前的那起一样?
曾韵想不出所以然,讪讪地步下驾驶座,信步走到停车场外,远远望着祠堂附近的灯光。突然间,她听到细微的脚步声。
”陈浩?“曾韵转身,来不及看清来人,只觉得后脑一痛,晕了过去。
”八年前,我已经放过你们,你们为什么还要回来?“
粗哑的声音不断灌入曾韵的耳膜,她强撑着意志力慢慢睁开眼睛,就见周天礼弓着背,在她面前来回踱步。她像粽子一样,被绑在了椅子上,嘴里塞了一毛一巾。
周天礼穿着类似祭祀用的道褂,头上依旧戴着他的瓜皮帽。
”呜呜呜!“曾韵使劲挣扎。
周天礼转头朝她看过来,愤怒地控诉:”我没有错,你们为什么多管闲事?因为我,你们才知道什么是宗祠,什么是传承,什么是礼仪孝道……“
”呜呜呜!“曾韵更用力挣扎,她已经闻到助燃剂的味道。
”呜呜!“她的手腕已经磨破,可绳子依旧没有松开的迹象。难道她真要被活活烧死?
周天礼在屋里来回踱步,嘴里嘟囔着:”我们的祖先最重礼义廉耻,我连自己唯一的亲儿子都杀了……我把他们埋在祖先的一尸一骨下,就是要好好净化他们的灵魂……book.sbkk8.cOm
“我杀的都是该死的人,他们对祖先不敬,对先人留给我们的文化一精一髓嗤之以鼻……”
“阿莹什么时候对你口中的祖先不敬了?”陈浩撞开了房门。
曾韵看到,他口袋中有一缕光线掠过,应该是手机。她对着他摇头,示意他不要进屋。
周天礼拿出打火机,转头对着陈浩说:“你说四年前那女的?哦,她是你女朋友吧?她为了躲你,闯入宗祠,她亵渎了周氏先祖……”
“就因为这样,你杀了她?”陈浩跨入屋子。
“其实我正等着你。”周天礼笑了起来,按下打火机,翩翩的火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目。
曾韵这才看清楚,他们身处破旧的小屋,四周都是稻草干柴。
“你到底杀了多少人?”陈浩已经失了理智,“王岚是不是你杀的?”
“是!”周天礼毫不犹豫地点头,“我杀了她,藏起一尸一体,又烧了房间,就是想给你们一个警告。本来我打算在今晚的篝火晚会上,在众目睽睽下烧死她,可惜被盼盼发现了一尸一体……”
众目睽睽?曾韵愣住了,转念间又想到,民俗村每隔几日就会举行篝火晚会,旅客们只顾着吃喝,又哪里会注意到,木堆下是什么。这样的烧一尸一就仿佛古时候处死不贞的妇人。
“那张照片呢?”陈浩追问。
“自然是从王岚身上拿的。”周天礼似乎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我想把罪名推给你,再装作畏罪自一杀的样子,没想到你先一步逃走了……”
“周天礼,放下打火机!”无数的警察堵住了房门,手电筒晃得曾韵睁不开眼睛,只得偏过头去。
“一切都结束了。”周天礼苍凉大笑,“孝鹏,盼盼是无辜的,她的病,需要一辈子吃药……”
“把打火机放下!”周孝鹏一逼一近门槛,“不要一错再错!”
“我没有错!”周天礼摇头,“有他们陪葬,我可以在烈火中永生——”
“嘭!”槍声划破了深夜的宁静。
曾韵看得很清楚,在槍响的瞬间,周天礼松开了拇指,打火机熄灭了。他仰天倒地,掌心向上,手指紧紧一握住打火机,生怕火星溅在柴火上。
“呜呜呜!”曾韵疯了似的挣扎,待民警解一开她嘴里的一毛一巾,她疾声大叫:“周天礼不是真凶,天蓝有危险!”
她顾不得解释,跌跌撞撞跑回客栈,就见社工被打晕在天蓝的房间,而天蓝不知所踪。
“到底怎么回事?”陈浩急问。
曾韵脸色铁青,拿出口袋中的U盘,在眼前端详:“有电脑吗?谁有电脑!”
她哑声大叫,又失神地低语:“木锥扎腕,十字架绑缚,这是行刑,是惩罚;剜心是谋杀;那刺腹呢?为什么刺腹?女人的腹部是什么?民俗村的宣传资料上写着,周骥的妻子杀女,因为女儿行为不检……” “这太荒唐了!”民警们纷纷摇头。 曾韵恍若未闻,自言自语:“连环杀手的心理是最纯粹的,谋杀与仪式,缺一不可……死刑,惩罚,净化……她会把天蓝带去哪里净化?”
“找到电脑了!”
曾韵迫不及待把U盘插一入USB接口,点开文档。U盘上并没有《民俗村遗案》的文稿,只有几张图片,上面凌一乱地写着:偏执妄想型一精一神分裂深陷一陰一谋,20岁左右发作,孤独寂寞,臆想一性一一一交一一谈,心智固化……
她打开另一张图片,又见叶云秋写着:退学,八年前谋杀哥哥,仪式,幻觉,谋杀游客,埋葬,祠堂……
“周盼盼患有一精一神分裂症?”曾韵在人群中寻找周孝鹏,“我看到她手抖,不是因为她害怕,而是一精一神科药物所致。”
周孝鹏茫然地摇头,回道:“大堂伯说,盼盼只是出了一场严重的车祸,在医院住了一年,不得不从大学退学……”
“周盼盼知道周天礼把所有警察都从祠堂那边引开了,她带着天蓝去了祠堂!”说话间,曾韵已经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