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照相馆
终于下雨了。
白蘑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阿古达木早出晚归,采到了一大堆白蘑,晒干之后,估计得有二十多斤。也就是说,他能娶媳妇了。
这一天,阿古达木把白蘑装到袋子里,准备给老头送去,当作聘礼。
他是这样想的:如果她是徐姑一娘一,他可以拿她去换八万块钱。如果她不是徐姑一娘一,他可以用二十斤白蘑把她娶回家。一个长得挺好看的疯子,应该强过一个又丑又笨且有残疾的正常人。所以说,不管是哪种情况,他都不吃亏。
老头在毡房外面凉白蘑。他的运气不错,已经采到了一大堆白蘑,估计得有四十多斤。那条大狗围着他,慢吞吞地走。
阿古达木走过去,说明了来意。
老头收下白蘑,喊了一声。
那个女人从毡房里出来了,手里抓着一把豆子。
阿古达木说:“我想带她回老家,让我父母看看。”
“带她走吧。”老头有些伤感地说。停了停,他又说:“你带她去镇上拍几张照片,放到杂货店里,我有空的时候去取,留个念想。”
阿古达木答应了。
天一陰一着,要下雨。
阿古达木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保持十米左右的距离。他不时回头看一眼,生怕她跑了。还好,她没有什么异常举动,乖乖地跟在后面。
小镇今天有些冷清。
阿古达木站在电线杆子旁边,记下了上面的电话号码。他有一个手机,五十块钱买的二手货,在草原上没有信号,在小镇能用。他先打那个座机号码,没人接,又打那个手机号码,响了几声,接通了。
“哪位?”对方是一个男人,声音有点怪,冷冰冰的,缺乏质感。
“你是不是在找徐姑一娘一?”阿古达木开门见山。
“你见过她?”对方的语气一下子激动起来。
“我见过一个女人,和寻人启事上的描述很像,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她在哪儿?你有她的照片吗?”
“有。”
“你把她的照片发给我。”
“行,你等一下。”
挂断电话,阿古达木用手机给那个女人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对方。几分钟之后,对方的电话打过来了:“就是她!你在哪里见过她?”
阿古达木没话说。
对方立刻明白了:“你放心,我答应给你的东西一定会给你。”
“八万?”阿古达木兴奋地问。
“八万。”对方很坚定地说。
“我在锡林郭勒见过她。”阿古达木说。
“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book.sbkk8.coM
“知道。”
“太远了,我明天才能赶过去,你能不能帮我先看着她?”
“行。”
“明天见。”
阿古达木收起手机,静静地看着她。现在她是徐姑一娘一,明天她就是八万块钱,不能再让她回老头那里了,免得再节外生枝。
“我带你去照相。”阿古达木说。
她直直地盯着他,不说话。
阿古达木打着手势,试图跟她一一交一一流。
她直直地盯着他,不说话。
阿古达木拉着她去了照相馆。那是一家很小的照相馆,招牌很旧,门后挂着一些十分俗气的衣服,供顾客选择。有一面背景墙,左边画着梅花,右边画着竹子,头顶上是一轮红日,脚下是绿油油的草。
照相馆老板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正在看电视,蒙语台。
“我们照相。”阿古达木说。
“婚纱照还是证一件照?”
“都不是,随便照两张。”
“你们挑衣服吧。”
阿古达木选了一件白西装,穿上了。他长这么大,还没穿过西装。那件西装不太合身,松松垮垮的,领口和袖口都已经发黑了。
她静静地看着衣服架子,伸手指了指,那是一件粉一红色的连衣裙,没有袖子,带蕾一丝花边。
照相馆老板指了指布帘子,说:“去里屋换衣服。”
她取下连衣裙,去了里屋。
阿古达木一怔:她能听懂话?
过了一阵子,她换好衣服出来了,还洗了脸,比刚才好看了一些。女人都是一爱一美的,哪怕是一个疯女人。
阿古达木和她站在了背景墙前面。
“你们靠近一些,别太拘束。”照相馆老板说。
他们肩并肩,站在了一起。
照完相,换下衣服,阿古达木问:“什么时候能取照片?”
照相馆老板看着他,慢慢地说:“你明天再来。”
阿古达木拉着她往外走。
“你明天再来。”照相馆老板又说了一遍。book.sbkk8.cOm
阿古达木停了一下,觉得照相馆老板的话里有话。
走出照相馆,阿古达木四下看。不能回水泡子旁边的帐篷了,那里没有手机信号,他还要等送钱的电话。要找个地方先住下来。
小镇有一家十分简陋的旅馆,一排平房,应该是几十年的老房子,房顶上长着高高低低的草,大都已经枯死了,一派荒凉。
阿古达木带着她走进旅馆。
一个胖女人正在织一毛一衣。她抬头问了一句:“住店?”
“是。”阿古达木掏出身份一证,递给她。
胖女人登了记,带他们去房间。那个房间很小,里面有两张一一床一一,窄得不容易翻身,有两双塑料拖鞋,脏兮兮的。除此,没有其他东西了。
阿古达木在一一床一一边坐下,闻到被褥散发着浓郁的汗臭味儿。他说:“你先休息一下,我出去办点事。”
徐姑一娘一很听话,坐到一一床一一边,一动不动。
她确实能听懂话,阿古达木打了个寒颤。他想起了寻人启事上的描述:她有时神志不清。也就是说,她有时候是清醒的。现在,她是一个正常人,还是一个疯子?
她毫不掩饰地看着阿古达木,眼神有点冷。
阿古达木试探着说:“我叫阿古达木。”
她没有反应。
“现在,我是你的男,朋,友。”阿古达木指着自己的鼻子,一字一顿地说。
她没有反应。
“你要嫁给我了。”阿古达木又说。
她笑了,是那种傻傻的笑。
“你愿意吗?”
她还是笑。
阿古达木不问了。她无法一一交一一流,或者说,她假装无法一一交一一流。
手机响了,是冯兄的电话。
“什么事?”阿古达木问。
“你在哪里?我们去水泡子那里找你,没找到。”冯兄说。
“我在镇上买东西。”
“我们也在镇上,准备回老家了。”
“你们不采白蘑了?”
“我们已经采了五十多斤白蘑,准备回老家娶媳妇。你不回去?”
“我采的白蘑还不到二十斤。”阿古达木撒了个谎。
“今年是最后一年,你得加把劲。”
“什么意思?”
“我听说老家的媒婆准备去城里看孙子,过了年就不干了。明年,你就是有白蘑也换不到媳妇了。”
“知道了。”
阿古达木挂了电话,看着她说:“我出去办点事。”
她没说话,也没动。
走到门口,阿古达木忽然想起一件事,冷不丁地喊了一句:“那日松!”
“谁?”她警觉地问。
她的发音无比清晰。
她是一个正常人,她在装疯!
阿古达木的心里顿时充满了惊恐,觉得她无比深邃,心里肯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他转过身看着她,慢慢地说:“那日松是我哥哥。”
她一脸茫然,嘴里冒出一些含混不清的话。
她又开始伪装自己了。
阿古达木看了她几眼,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