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晚上我独自去了丽丽的家,她在本市并没有亲人,只有我去给她收拾了。桌子上、墙上到处都有她的照片,她是一个喜欢做秀的女孩子。那些照片里有我们的合影,还有张宁我们三人的。那时过得是多么无忧无虑啊。她在每张照片上都笑得很灿烂。
我打开一抽一屉,开始整理她的信件和杂物。之前说过,我们都认为即使好朋友也该互相有所保留,所以除了我们共同的熟人和她告诉过我的一些事情以外,我对于丽丽的生活其实是陌生的,她自己另有社一一交一一圈子,那些我并不了解。
丽丽保留的信件多是读书时同学之间相互写的,看她平时大大咧咧,没想到竟存下了这么多旧物。一个以近破损的信封里突然掉出半支吃冰激凌用的小木勺来,我眼泪一下就下来了。这是上学那会,我们两个吃同一个冰激凌时用的。一个勺分成了两半,两个好朋友嬉笑着在回家的路上吃同一样东西,完了相约藏好那半支勺以做他日相见的信物……我从钱夹里拿出另外那一半,将两半凑在了一起。事隔这么多年,展转了几个城市,当年掰一开的缺口处早已不甚完整,可这木勺毕竟又凑成了一整个。后来我和丽丽再没提起过木勺之约的,可两个人私下竟都不约而同把它保存到了现在,所谓知己,就是这样了啊。相见的信物齐了,可人却已一陰一一陽一相隔,这是怎样一个玩笑!我泣不成声,发誓要找出凶手。那时突然有预感——线索就在丽丽的一抽一屉了,而且一定会被我找到!
后来在她的日记本里我发现了这么一段话:
95年4月2日晴
今天是小菲18岁生日,再过9天我也18岁,9是我们共同的幸运数字。我终于在这一天见到张宁,小菲口口声声经常提起的那个男生,他在13中读高三。他跟小菲在一起时尽力迎一合小菲的严肃,乍看确实是个安静的男孩子。其实他向我一溜眼时我就看出来了,他在外面一定也不是什么好人,而根本不是小菲说的那种好学生。对待男生小菲太老实也太无趣,张宁决不是喜欢这种女生的人!
短短一段话,于我来说却无疑青天霹雳。没曾想张宁这么早就出现在丽丽的日记里,还是这样的一段评述!很多事情,当局者迷,或者即使知道了也会有意开脱,最后伤害的还是自己。丽丽从不是搬弄是非的人,见我和张宁这么多年也相依着走过来了,她自然不会跟我讨论她眼里不同的张宁,我们的友谊都太独立于他人之外。我叹口气继续往下翻看,想着丽丽此时就在冥冥之中注视着我,那会是怎样一种目光?
97年10月1日晴
是不是我和张宁见面的日子都注定会是晴天?小菲在武汉肯定不回来了,没想到张宁却从南京跑来看我。他一反在小菲面前的正经样,尽跟我说混话。我果然没有看错他。
97年10月6日雨
送张宁离开北京,我不知道怎样形容自己的心情。他来小菲不知道,这可算一种背叛?我跟张宁两个人对小菲的背叛。不可否认张宁是很有杀伤力的,但我也不输他,对男人,我比小菲有自信……说这话时心里痛了一下,小菲是我最好的朋友。记得我跟她说起过,要是一起喜欢上一个男人,我会跟她公平竞争的,可她笑笑,说她从不染指好友的情一人,宁愿选择一辈子不跟那男人说话也不跟朋友闹不愉快。她说话时眉目间有少见的坚毅。我可是做错了?
跟张宁接一吻的滋味很不错……
看到这,我的心里也痛了一下,很痛。丽丽是比我招人喜欢,她天生无须修饰的浓眉大眼,发质和专业模特有得一拼,再加上活泼开朗,着实引得很多男人垂涎,她也向来来者不拒。但我怎么也没想到张宁竟会招惹上她!或许我真的认错张宁的为人,但丽丽……我合上日记本不愿再看下去,我宁愿从不知道这些,那样我还能保有两个最亲密的人。现在,一个失踪了,一个死了,而我知道了一个隐瞒多年的秘密……
等等,丽丽的死和张宁失踪会有什么关系呢?我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灵感吓了一跳,隐约记得丽丽死那天我看见的男鞋是一款黑色鳄鱼皮制暗纹方头鞋,去年我曾送过张宁一双同样的!冷汗倏忽就湿了背,我抓起日记本,从去年丽丽到本市后那段时间翻看起来。
01年5月13日一陰一
我告诉小菲很想她,想搬来她现在的城市,她帮我联系好工作租好了房子快乐的等我。可她不知道我早一周就到了。当然来的原因有一半因为张宁,另一半——我确实想小菲啊。张宁是不适合小菲的,我想同时拥有他们两个,我从来都是自私的人。
昨天张宁说要带我去一个很奇特的地方,我一定喜欢。长久没见,他变了很多,比原来更喜欢出入各种光怪陆离的场所,衣着打扮也明显的花俏起来。小菲没有发现这些,她永远那么实在。可我真不明白他们两个,怎么就能彼此迁就着过这么多年?每每说起,张宁就闷头一抽一烟,我再骂他没出息也无用了。book.sbkk8.coM
螳螂酒吧,其实是一个地下俱乐部,据说由一个神秘的女人一操一控着一切运转。张宁带我去的就是那。穿过大厅有架隐蔽的楼梯可以下到地下室,里面部满了暗绿和灰褐的色调,四周幔围低垂,暗绿的幔围上辍满了层层叠叠的叶片状纹样,果然容易让人联想起螳螂生活的环境。刚开始我是犹豫的,但很快就沉浸在那个氛围里了。音乐并不吵,人影在各个角落的昏暗光线下憧憧如鬼魅,大家都很安静。张宁帮我要了马爹尼,接着又介绍了好几种这儿独有的鸡尾酒,他自顾自把酒放在我面前,跟熟人打招呼去了。
或许是那样低糜的音乐特别容易让人放松自己,我不知不觉把灌醉了自己,睡眼朦胧里最后的印象,好象是张宁用火机在烤一张锡纸……
螳螂酒吧在西门外的闹市区,门面不甚起眼,我带着丽丽钱夹里的会员卡找到这来,直觉告诉我他们两人的意外都跟这里有关。今天特意戴了隐型眼镜,用了丽丽买给我的酒红色口红,下楼时,邻居也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说:“杜小一姐很少见你打扮得这么漂亮啊!”是恭维还是纯粹惊奇的感叹?难道我真的是该改变一下自己了?
就这么一路惴惴不安的乱想着,我走下了楼梯,刚挑好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一位一奶一油面色的服务生就跟了上来。
“小一姐一个人吗?请问要点什么?”训练有素的问话里多了些妩媚的调调,让人听着很不舒服。
“呃……橙汁,就先来杯橙汁吧!”我说。
“小一姐你该不会是第一次来吧?我们这只提供酒水的。”不提防那软一软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来,且近了几公分。一双长眼含笑看着我,反到让我红了脸。
“那先来杯水吧,我不舒服,要吃药!”极快的说完,怕他再拒绝似的,水总有了吧?
水很快送了上来,另一个同样柔媚的服务生向我讨价80元,这么一小杯水值得吗?可是我真的不舒服起来,头开始持续疼痛不能自制,于是只有快快打发了他,就着水吃下两片随身带的阿司匹林。那服务生临走望着我迥异一笑,笑里暗藏了一陰一柔。那水入口竟渗出丝丝清香来,香味隐约在舌间象小蛇一样缠绕久久不散。“不会吧,水怎么会有味道呢,一定是桌上香烛的味儿”——我开脱自己紧张得草木皆兵的神经。
这家酒吧还真是奇怪,每张矮桌上都置了形态各异的螳螂型烛台,有的高高立起,有的静卧待食,甚至有两只螳螂正一一交一一配着的形状,香烛就在这些螳螂头上摇曳着,映得每只螳螂的眼都红得似要滴出一血来。老板布置这确实是费了不少心血呢。
环顾着四周,我又回想起了丽丽日记后面的内容——
01年6月8日闷
我发现张宁和原来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了,来之前根本不曾想过他竟吸毒。我承认自己是放纵的,但这不等于堕一落,愤怒的一瞬间里我只想给他两耳光再转身离开。但他最后还是消磨了我的坚决。他控制得很好,从没有现出过吸毒者的丑态。这世界本是平等的,如果他没有伤害到其他人的利益,那么还有什么好苛求的呢?照此说来吸毒就变成了别人的私事。是吗?不是吗?我被张宁的一套套说得头晕,干脆不去想他。就在这快乐里坠一落好了,我跟他,是本来就没有明天的啊。小菲……我最好的朋友……
01年6月9日一陰一晴不定
螳螂酒吧,真不知张宁是怎么找到的。这个充满诡异的地方,柔媚的招待、妖艳的主人、低蘼的音乐、这一切跟我们一陽一光下的生活都格格不入,仿佛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让人着迷的世界。
第一次见着绿妖是一周前。早听说螳螂的老板一娘一是个神秘人物,我却怎么也没想到她竟如此年轻,最多也不过二十五、六岁。
那晚只见一个身着绿色长裙,眼眉用褐色淡扫直入云鬓的妖媚女人婷婷娜娜一路走来,无数男人象狗看见骨头一样起身招呼着,大有三千一一宠一一一爱一在一身的感觉——三千男人的一一宠一一一爱一都在那女人一人身上了。张宁也起身招呼,热情得让人泛酸。book.sbkk8.cOm
“绿姐好!很久不见了。这是丽丽。”他介绍我,名字前并没加什么多余的修饰。
“丽丽,这就是神秘老板一娘一绿姐,我跟你提过多次的嘛。”回转头来跟我说,笑得假了点,热情得过分点,一望而知是在讨好。我笑着点头,请绿姐坐下聊。她下沉身一体时带起一阵清香,和香烛的味一样。
“我叫绿妖,你别象他们那样叫我姐,我还不老呢。”她眼里嘴边全带了笑,说话语速极快,连名字也要暗合了这酒吧的情调,未免做作,不过快人快语到也不失爽一快。这样的一个环境,再加上这样一个女人,仿佛跟外界完全隔离,不是在经营生计,到似刻意的臆造出了另一个世界,封闭的在里面生活。这女人不简单,二十多岁就撑起这么个酒吧,多少都有些背景。她占有欲很强,刚才张宁介绍我时那掩藏在笑脸下高挑一起的眉一毛一已经泄露了。天知道她有没有对张宁出手,张宁是个经不得诱一惑的人。
那晚第一次喝了“小蛇”——据说是绿妖自己调配的一种液体。不是酒,可也不算饮料,味淡而透明就象是水。但入口却有一阵若有似无的清香,象一条小蛇在舌间缠绕,也正是因此得名。那东西特别易醉,也特别易让人放松,你真能感觉到全身的一毛一孔都张一开一了一嘴在呼吸一样。我想我已经迷上小蛇了。
不知道是已经疼痛得麻木还是仍然清醒着感受背叛的煎熬,我已无力再做任何挣扎,虚弱的抬起头,用手把鬓发往后梳去,却突然看见,一个全身着绿的女人,正款款向我走来。
绿妖?没想我第一次来就遇上她,她或许正是所有事件的关键呢……可我还没有做好准备,要怎样来应对这个女人?
“我是绿妖。”她从容的在我对面坐下,用看透一切的眼神看着我,嗓音有些低沉。微笑在她脸上象荡开的一朵神秘之花。
“看你的衣裙就知道你是老板一娘一了。我是杜菲。”我勉强点头微笑。在她面前,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真不知张宁和丽丽怎么跟她一一交一一谈。
接下来一阵难堪的沉默,我是不善言辞,她是有意的不语,只在那饶有兴致的看我,象看着自己的猎物。
我抬起水杯掩饰自己的紧张,奇怪为什么会有如此奇怪的想法,感觉自己象是她的猎物?烛光摇曳,她在对面向我举杯,隔了玻璃的朦胧,那诡秘的笑被摇碎在水里,使我喝下时也感觉有她身上的香味。等等……那淡淡的幽香入口逐渐荡漾开来,就象一条小蛇,倏忽流蹿于口中,缠绕着久久不散。小蛇?!我惊恐着,心里不禁咯噔漏跳了一拍。难怪那服务生要笑得神秘,难怪收我80元,小蛇果如丽丽所说那么神奇,他们真该再多收点才对。而对面那张脸,也笑得更神秘了。
“你,不想见张宁吗?”
我惊骇得张大了眼。虽有所准备,可从没想过会是这样的一种情景下提出他来,而且是这么平静的语气,平静得好象在说天气一样。张宁果然没死,果然就在这里,那么丽丽呢?我发现阿司匹林丝毫没有作用,想不通的太多,一切来得太突然,这不是一起简单的凶杀……我头越发痛了。
“也许外面太吵,你愿意跟我到里面去谈谈吗?”她给我递过那杯小蛇,我没有犹豫的喝下,用手把鬓发往后梳去,天!头要痛死了!镇静一秒钟,然后我告诉她:“走吧,去里面。”大概是那杯小蛇给了我勇气吧。
掀一开厚重的帘子走进去,我发现自己马上置身在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长长的走廊似乎望不见尽头一样幽深,走廊两边落地玻璃墙后映出了包厢里的众生百态。几乎一半的包厢里跳着艳舞,有女人,也有男人,在他们的客人前极力扭一动身躯,狂野而煽情,有的衣服已所剩无几,有的干脆已变做追逐嬉戏。还有几个房间里正安静的注射吗啡,或隔了一张锡纸用火烤过白粉后吸一入。所有这些在我看来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荒诞,可他们无声却真实的在我面前上演。
“欢迎来螳螂酒吧做客!希望你以后会喜欢这里。”绿妖有一个招牌似的微笑,可以随了对象、环境的不同随时改变。比如现在,就更加的放纵和轻浮。
“不,我不会喜欢这里。张宁在哪?”其实说这话时已是用尽了所有的意志,不知道是头痛还是小蛇的缘故,我眼前已渐渐模糊起来。丽丽曾说,小蛇是及易让人醉的……
“宝贝,你只生活在现在,可永远也不要给未来下定义啊!”绿妖突然靠近我,不期然的揽住我腰,吻了我一下。于是我更醉了……
清醒过来已不知过了多久,我一丝不挂躺在一一床一一上——那是一张足以睡下五个成年人的大一一床一一。房间和螳螂酒吧如出一辙的布置,里面并没有其他人。所有衣服已不知所踪,我裹了毯子站起身来,突然听见隔壁传过一阵男欢女一爱一的沉重喘一息。
“现在她来了,你不见见吗?”喘一息中断断续续的低沉女声说。那是绿妖。
“都是你害我成现在这种见不得人的样子!”男人语气凶狠而扭曲,可我还是听出那是张宁!
“丽丽又不是你杀死的,你老神经什么啊?”
“你住嘴!她是我杀死的!”声音压低了许多,缓慢的语调把声线拉长,更显出沉重一陰一翳。
我两眼一黑,再也承受不了这连续的打击,又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