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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知识库 · 二十四重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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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四十三

中午1点钟,史蒂夫·索耶医生把我从小组活动中叫出来,要我跟他到咨询室坐一坐。我手里拿着那卷录像带。走进房间,我发现他已经把电视和录像机打开,准备放带子。

我们在电视机前坐下来。他小心翼翼看了我一眼,摊开双手,问道:“录像访谈进行得如何?”

我使劲吞下一口口水。“我们看带子吧!”我把录像带递到他手中。他看了看带子,确定它已经回卷好,然后把它塞进录象机中,开始播放。我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就像一个坐在太空船准备发射升空的太空人。一颗冷汗从我身上冒出,沿着右腋窝流淌下来。我忍不住打个哆嗦。

刚开始的几秒钟,荧屏上一片空白,接着我就看见自己的影像浮现出来,模样儿显得非常憔悴,一脸惊慌,眼神呆滞,仿佛刚遭遇一场车祸似的。我听到约翰讲话的声音。他正在问我一些问题。我回答得很勉强,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就像一个刚从车祸中死里逃生、神志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的人。看到自己这副德行,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接着,在荧屏上,我看见我闭起眼睛,身体开始颤抖,就像疟疾病发作似的。睁开眼睛时,荧屏上的那个人已经变成了克莱。我坐在电视机前,仔细观看荧屏上的影像,但内心里我那群分身却吵成一。大家都抢着控制我的身体。我依稀听到史蒂夫的声音说:“卡姆,别离开,陪我坐在这儿。”太迟了。我已经开始神游。克莱出现在电视机前。

“你你你为什么样看看看这部电电影?”他结结巴巴问史蒂夫。

“你是克莱,对不对?”史蒂夫反问他。

“对对。”克莱低下头来看看他脚下穿着的那双10号运动鞋。他整个人缩成一,脖子绷得紧紧的。

“这卷带子是你们一伙人今天早上录制的。”史蒂夫告诉他。“你还记得吗?”

“记记得。”

“画面上的那个人就是你。”

克莱抬起头来,仔细看了看荧屏上的影像。他听到他的声音。那时他正在跟约翰谈。“怎怎怎么会这样?”他的眼眶突然迸出泪水。

史蒂夫伸手按了按录像机上的暂停键。“克莱,你怎么啦?”

“那那个人!”克莱伸出一根手指头,抖簌簌指着荧屏上的影像,一边啜泣一边说。

“你是说画面上的那个人?”

克莱开始哭泣。“怎怎么会这样?”

“什么怎么会这样?荧屏上的那个人,你不喜欢啊?”

克莱放声大哭。“我是个小孩,怎么一下子就变成大人了呢?”

“你和卡姆共用这个身体。”史蒂夫出一张纸巾,递到克莱手中。“尘儿、巴特和佩尔出现在画面上时,也是这个模样。待会你就会看到。他们都穿相同的衣服,模样看起来像卡姆……也像你。”

“像像我?”克莱拿起纸巾,擦擦眼睛。

“嗯。”史蒂夫又开始播放带子。

克莱呆呆望着荧屏。“电电视上的那个人是是是我!我已经长大啦。”

史蒂夫笑了笑。“是呀!那个人就是你,克莱。瞧,你的身体已经长大了,但你还是你……你还是个小孩。”

克莱摇摇头。“我我还是我。我还是个小小孩。”

史蒂夫又笑了笑。“没错,克莱,你还是你。”

克莱伸出手来,用衣袖擦擦鼻子。“好吧!”他破涕为笑。“再再再见。”他退隐回我内心深处。我又回来了,坐在史蒂夫面前接受他的提问。

史蒂夫让播放中的录像带暂停下来。

“现在出场的人是谁呀?”他问道。

“我。”我做了个鬼脸,伸手僵硬的颈脖。“我回来啦。”

“你看到克莱了?你知道刚才发生什么事吗?”

“知道。我看见了克莱。我知道他这次出来的目的是想看看他出现在电视上是什么样子。”我伸手,不知怎的,我觉得头好疼。“看到自己的影像,对他的心理会造成怎样的冲击呢?”

“问问你内心中的那群伙伴!”史蒂夫说。

我沉默了几秒钟,凝神倾听内心传出的信息。“没事!”我向史蒂夫报告。“克莱只是觉得,他在电视上的样子看起来怪怪的。”

史蒂夫忍不住笑起来。“我在电视上看到自己时,也有同样的感觉。”他问我准备好了没有,我们要继续看带子了。我咬了咬嘴唇,点点头。史蒂夫伸出手来按了按启动键。

我凝神望着荧屏,感觉我仿佛变成了系在钓线末端的一只钓饵,在清凉的意识河流中慢慢漂流而下。我看到出现在荧屏上的克莱。他睁大眼睛瞪着摄像机,说道:“告诉凯尔,我不不不可怕。我是个好好好孩子。”砰的一声,我的头碰触到了泥巴满布的河。抬头一望,只见一条鱼儿拖着长长的一条白布从我头顶上游过去。白布条上写着十几个大字:“如果你的家庭不接受你,你又怎能接受你自己呢?”我想吞口水,但却觉得嘴唇干巴巴的。奇怪啊,这会儿我不是躺在河上吗?

史蒂夫知道克莱的陈述具有深刻、重要的意义,但现在还不是讨论这个问题、清理这个伤口的时机。现在要紧的,是让我面对荧屏上出现的影像。他又让带子暂停下来。“卡姆!”他呼唤一声,伸出手来扯了扯那根钓线。鱼儿游到别处去了。我这个钓饵被拉到水面上来。我终于吞下一口口水。

史蒂夫又开始播放录像带。这回,出现在荧屏上的是巴特。他看起来跟克莱完全不一样,只有衣服、身体和脸孔相同。感觉很怪。一秒钟前,克莱出现在荧屏上,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讲起话来像个小孩,而此刻现身的巴特却是意气风发、满面春风,仿佛他刚买了一部簇新的名牌跑车似的。这两个人的长相竟然跟我本人一一模一样!

我呆呆地盯着荧屏。巴特施展出浑身解数,把房间中的女孩们和摄影师约翰逗得乐不可支,笑个不停。他那潇洒劲儿,怎么看,都不像此刻正坐在史蒂夫身旁一起观看录像带、一脸惊慌、仿佛刚遭遇一场车祸的我。连史蒂夫都被巴特逗得格格笑。荧屏上的巴特忽然严肃起来,说道:“我知道我们——我和我那群分身全都是这家医院的病人。我请求卡姆不要放弃,不要感到灰心绝望。”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头,史蒂夫又让录像带暂停。

“卡姆,你听到了没?”他的口气显得十分激动。“你听到巴特说什么吗?他希望大伙儿通力合作,解决问题。这是一大进步啊!卡姆。”宛如醍醐灌顶一般,他这番话把我给震醒了。他说的没错。这是一大进步。霎时间,我感到浑身镀上了一层白银,仿佛被《木偶奇遇记》中那位容貌娇美的神仙教母用魔杖碰触了一下似的。叮咚!

然后,我回过头来,望着荧屏上巴特那副停止不动的影像。我的心灵嗖嗖嗖旋转不停。我在这儿。那是巴特。我在这儿,那是巴特。进步。进步。那是我,然后是克莱,然后是巴特。看看他。看看他。那是巴特。多……多……多重人格。好,好,好!我承认了。我是一个具有多重人格的人。

“史蒂夫,继续放录像带吧!”我说。

史蒂夫伸出手来按了按录像机上的启动键。刹那间,就在我眼前,巴哈马海滩少年巴特摇身一变,转化成了超人利夫。就像变戏法一样。同样的身体,不同的人。利夫一出场,摄像棚的气氛登时转变,仿佛一堆乌云突然袭来,天上雷电大作。利夫的眼神宛似两道闪电,而他的声音就像一把刚被拔出刀鞘的军刀。这个人肯定不是巴特,更不可能是我本人。我呆呆地坐在电视机前,眼睁睁看着利夫在荧屏上卷起衣袖,挥舞双手,面对着录像机镜头侃侃而谈。他手臂上一块一块的肌肉看起来十分结实、强壮,但他那双褐脚色的眼睛却显得非常清澈、深邃。这个家伙简直不可思议。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堆火。不,他看起来就像一叠美钞。我把视线从荧屏上挪开来,回头望了望史蒂夫。

“这个家伙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我压低嗓门,悄声说。

史蒂夫让录像带继续播放,直到利夫退场才按下暂停键。“没错,利夫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他倾身向前,瞅着我的脸庞。“你听到他刚才说什么吗?他说,我们这一伙人是一体的。他就是你。”

“可是……”我伸出手来指着荧屏,“他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像疯子呀!”我的舌头开始打结,嘴唇干巴巴。“而我是个……”

“卡姆!”史蒂夫打断我的话。“别离开,留在这儿跟我一起看录像带。”我使劲眨着眼睛,试图把眼睛的焦点集中在史蒂夫的脸庞上。“卡姆,你听我说!你在听我说话吗?你不是一个疯子。如果利夫不是疯子,你就不是疯子。你在听我说话吗?你——不是——疯子。你只是一个拥有多重人格的人。”史蒂夫伸出手来直直指着荧屏。“这卷录像带,就是你一直在寻找的证据。”

又一次醍醐灌顶。史蒂夫伸手按启动键。我又静静地望着荧屏上出现的影像。《木偶奇遇记》中的那位仙女又举起手中的魔杖,在我头顶上轻轻敲一下。叮咚!

利夫退场后,接着出现接受摄像访谈的是佩尔。再一次,我看到奇妙的转变。刹那间,雷电消失了,雨过天晴,万里无云。一阵清风吹来,抚着我的心灵。整个房间登时又弥漫着一片祥和宁谧的气氛。佩尔看起来年纪老——比利夫和巴特……和我都老。他脸上的皱纹看起来深一些;他那双柔和的眼睛闪烁着智慧的神采。发言之前,佩尔伸出手来捂住嘴巴,沉吟了一会。他的手指看起来非常修长、非常有气质。在我们这个体中,佩尔扮演的是父亲的角色,但在我的心目中,他是一座山。有时我真不知道应该怎样看待他。

我使劲眨眨眼睛。一颗冷汗珠又冒出,沿着我的右肋流淌下来。我打个哆嗦。佩尔也是我的人格的一部分。叮咚!

佩尔退场,尘儿现身。这两个分身的差异和对比,让我看得目瞪口呆。荧屏上的中年男子倏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年轻、害羞、举止言谈带着女孩子气的家伙。汗津津,我的双手紧紧握住椅子的扶手,感到有点疼痛。我把手松开来,伸到裤子上擦一擦。然后我举起一只手,摸摸自己的脸庞。我的手指头慢慢地摸索着我脸上的皮肤和五官。这就是我吗?我是谁?她也是我吗?我的心灵开始融化、旋转。心中那道墙崩塌了。我飞升到天空中,就像一个思乡的天使。尘儿倏地冒出来,坐在电视机前,史蒂夫伸出手来按了按录像机的暂停键。

“哈罗!”他不动声色地打个招呼。

尘儿绞着手,好一会儿只是低头望着地板。史蒂夫问道:“你的名字叫尘儿?”

尘儿使劲点点头。眼圈一红,她伸出手来抖簌簌指着荧屏上的影像,哀声说:“那个人……不是……我!”说着,她伸出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庞,开始哭泣。

史蒂夫柔声说:“尘儿,那个人就是你。”

尘儿只顾掩面哭泣。“你怎么可以让我看这卷录像带?你好狠心哦。我恨你!我恨你!”她仰起脸庞,举起双手,望着天花板哀哀恳求,“帮助我!拜托帮助我!别让我变成这个样子。拜托!别让我变成这个样子。”尘儿垂下手来,坐回椅子上,哭成一。她也是你。她也是你。她也是你。别放弃。别放弃。

“尘儿!”史蒂夫柔声呼唤她。“你知道你现在居住在卡姆的身体里头,但你还是你呀。”他停一会,然后问她,“刚才你有没有在看这卷录像带?你看到克莱、巴特、利夫和佩尔?”尘儿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史蒂夫继续说:“他们的样子看起来跟卡姆一模一样,对不才飞对?跟你也很像……但他们还是他们自己,对不对?”尘儿点点头。史蒂夫出一张纸巾递给她。“尘儿,不管你是怎样的一个女孩,你都必须接受你自己。你是卡姆的一个分身——这在心理学上叫做‘他我’,也就是另一个自己。没错,卡姆是男人,你是女孩子,但你依旧是你自己,跟一分钟前你观看这卷录像带之前的那个你,并没任何不同。你还是你。克莱还是克莱。卡姆的其他分身情况也一样。他们还是他们自己,并不会因为观看这卷录像带而有任何改变。你们全都是卡姆的一部分。”

尘儿把手捂住脸庞,好一会儿静静地坐着。她终于停止了哭泣。史蒂夫又递给她一张纸巾。尘儿接过纸巾擦擦眼睛。我隐藏在她身后某处,竖起耳朵聆听,心潮起伏。这是我。尘儿是我。他们全都是我。尘儿把身子靠在椅背上,抬起头来望着史蒂夫。

他瞅着她笑了笑:“明白吗?”

她点点头:“明白了。”说着,她合上眼睛,退隐回我内心深处。我还没来得及做好准备,匆匆忙忙就被史蒂夫召唤出来。

我只觉得自己那张脸庞热烘、湿答答,赶忙伸手出一张纸巾,擤擤鼻涕,然后举起手背擦擦脸。

“嗨!”史蒂夫向我打个招呼。、

“嗨!’,我回答他,但声音听起来却显得非常空洞、遥远。

史蒂夫握双手,望着我:“你觉得怎样?”

我低下头来,愣愣地望着我的膝盖。“可怜的尘儿!”我叹息一声,缓缓地摇了摇头。

史蒂夫点点头。“对你的每一个分身来说,这都是很难受的一次经历。尘儿心里更难过。你觉得呢?”

我抬起头来望着史蒂夫。过了整整1分钟,我才把眼睛的焦距对准他的眼睛。我深深吸入一口气,缓缓吐出来。我终于开腔:“我觉得我真的患了‘分离身份识别障碍’。”

“你觉得你患了‘分离身份识别障碍’?”

我和史蒂夫互望着。我说“‘我知道我患了‘分离身份识别障碍’。”

好一会儿,我们面对面静静地坐着,谁也没吭声。史蒂夫知道我终于准备面对事实、接受我的多重人格和身份了。

“很不好的事情曾经发生在我身上。”我的眼睛依旧紧紧地盯着史蒂夫的脸庞。

“我知道。我为你感到难过。”

我心中那道墙开始摇晃、震颤,把满屋子陈列着的古董从架子上摔落下来,哗啦哗啦,一古脑儿掉落在地板上,砸碎了。地板开始扭曲、塌陷。地基崩溃了,混凝土裂开了。地面骤然出现一个大缺口,热腾腾的熔岩喷吐出来,把我那颗破碎的心淹没。我从椅子上跳起身,扯起嗓门厉声尖叫。史蒂夫也跳起来,伸出双手揽住我的身子。我垂下手来,把头靠在史蒂夫的肩膀上。眼泪夺眶而出,喷洒在火山熔岩上,激起一蓬蓬宛如涛般的水蒸气。我终于放声大哭。

我为尘儿、克莱和我所有的分身而哭。终于,我也为自己而哭。

第四十四章

我迫不及待,想马上打个电话给瑞琪。好不容易终于到了晚上9点钟(加州时间7点),瑞琪和凯尔应该吃完晚餐了,我才拿起电话打过去,没想到接听的却是凯尔。这倒不是因为凯尔很少接听电话,而是因为我已经把要跟瑞琪讲的话打好腹稿,准备一等到她拿起电话,就一古脑儿,毫不迟疑地把话说出来。

“乖儿子,是你啊?”我说。

“爸——爸!嗨!你现在在做什么?”

“哦,没做什么。我刚做完工作,想打个电话给你,告诉你我心里好想你。”

“我也好想你,爸爸!”我听见凯尔在电话那一头扯起嗓门叫:“,爸爸打电话来,但我现在要先跟他讲话!”然后他压低嗓门悄声说:“爸爸?”

“嗯?”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的礼物你买好了没?”

“哦,还没有!过几天我就去买。”

“好吧!我再告诉你一件事,爸爸。”

“什么事?”

“这个周末我就要把老鼠带回家了。”

“老鼠?”我摸不着头脑。

“老鼠呀!”凯尔的口气显得十分兴奋。“班上的同学送我的。两只老鼠,一只名叫露西,一只名叫埃塞尔。哦,我不能再讲了。要跟你讲话。”

“再见,乖儿子!我你。”

“我也你,拜拜。”

我听到瑞琪叫凯尔去洗澡。霎时间,我只觉得自己那颗心突突乱跳起来。

“嗨!”瑞琪的口气有点迟疑。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嗨,瑞琪,我们办到了!我们刚跟史蒂一夫·索耶医生观看拍出来的东西。”

“录像带?”

“是呀。”

“然后呢?”

“他们出现在画面上!简直不可思议。我的意思是说,我知道你常常看到他们,因此,在录像带上看见他们,你不会感到——”

“卡姆!”瑞琪打断我的话。“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一件大事。看了录像带后,你感觉怎样?”

“瑞琪,”我忍不住呜咽起来,“我……是一个……具有多重人格的人。”

瑞琪叹口气:“我晓得,亲的,我晓得。”她停歇了半晌,问道:“现在你相信了吧?”

我强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我不想让我妻子听到我哭。“是的,现在我相信了。他们现在也相信。”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他们看到录像带,心里也感到很难过。尤其是尘儿。”

“哦!”瑞琪沉吟了一会。“这点我倒一直没想到。”

“瑞琪——”我的声音在发抖,“我们必须做一些改变和调整。”

“哦?”她的口气很审慎。

“是的,我们必须做一些改变!”我硬着头皮说,“我若想真正接受他们,我就必须先让他们觉得,他们在我们家受欢迎——”

瑞琪把手捂住话筒,压低嗓门说:“他们在我们家受欢迎啊,卡姆!你等一下。”她放下电话,走过去把卧室的门关上。我紧张兮兮地等待着。瑞琪拿起电话,提高嗓音说:“卡姆,你那群分身在我们家受欢迎!”

“可是,他们觉得他们在我们家并不受欢迎。每次我转换身份,凯尔就吓得要命。看到凯尔吓成那个样子,大伙就感到很窝囊。你应该看看录像带,听听克莱怎么说。凯尔害怕看到他,让他感到很难过。克莱想跟凯尔见见面——大伙都有这个想法——这一来他们就会觉得受欢迎……”

“卡姆,我们以前讨论过这个问题。凯尔——不可以——跟他们见面!”瑞琪斩钉截铁地说。她那凶巴巴的语气通过电话线传到我耳边,把我吓坏了。

“可是他——”

“这件事没有讨论的余地!”她不耐烦地说。“我不会让凯尔跟你那群分身见面。听到没?凯尔年纪还太小!你自己说过,每次看到你分身倏地冒出来,凯尔都吓得半死。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啊!对不起,卡姆,我不能答应你这个要求。”

瑞琪不吭声了。一瞬间,我也找不出话来说。就这样我们夫妻俩隔着1750英里的距离,无言以对。我只觉得手脚冰冷,身体僵硬得像石头。我心里想,干脆我就在这家医院待一辈子好了。

“瑞琪!”我虚弱地呼唤一声。“我们要挂上电话了。”

“好吧,卡姆,再见!”瑞琪的口气冷冰冰,就像一颗从槍口慢慢发射出来、闪闪发光的子弹。

我挂上电话,把身子靠在墙壁上,慢慢蹲坐下来,伸出双手抱住膝盖,开始摇晃身子。我的眼睛一眨不眨,好久好久只是盯着走廊对面墙上贴着的壁纸。我瞅着壁纸上的波形图案,恨不得消失在其中。

士露辛达从护士办公室里走出来,伸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着她那轻柔、悠扬的南方英语说:“卡姆,你还好吧?”

这时候,我正涉水走进波中。我抬起头来望了露辛达一眼:“不好。”

*****************************************

那晚,瑞琪把凯尔送上、代他塞好被子,然后躺在他身边,手里拿着一本儿童推理小说《伟大的侦探纳特》。跟我通过电话后,瑞琪勉强打起神,念一则故事给凯尔听。

!”凯尔打断她。“你和爸爸刚才是不是在吵架呀?”

乍听这句话,瑞琪感到脸庞热辣辣的,仿佛行走在人行道上,一个不小心被低垂的树枝扫到脸上似的。她放下书本,沉吟一会,然后告诉凯尔:“唔,我和爸爸对某一件事情有不同的看法,如此而已。我们并没吵架哦。”

“为了安迪?”凯尔问道。

“我们为什么会为安迪吵架呢?”瑞琪感到很诧异。

“因为你跟他约会呀。”

“我可没跟安迪约会哦!”瑞琪说。“是谁告诉你的?是爸爸吗?”

“嗯,呃。”凯尔猛摇头。“是我自己猜出来的!每次你出去跟安迪见面,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就像是他的女朋友。,你应该做爸爸的女朋友……我的意思是说,你应该做爸爸的妻子。”

“你是这样想吗?”瑞琪做梦也没想到,凯尔幼小的心灵里居然会有这样的想法,着实使她感到有点惊讶。“你真的以为,我是安迪的女朋友?”

“是呀。”

“那你就想错了,宝贝!安迪只是我的一个朋友。他虽然是一个男的,但我也可以跟他朋友啊,对不对?”

“唔,可是,他跟爸爸就是不一样。没有人比得上爸爸!”凯尔伸出手来握住瑞琪的手:“?”

“嗯?”

“你爸爸?”

“当然呀,宝贝。他是我的丈夫。他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我呢?你我?”

“哦,宝贝,你是我的儿子啊!”瑞琪柔声说。“我你胜过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东西。”瑞琪捏了捏凯尔的小手,噘起嘴唇在他头顶上亲了一下。他的头发有点湿,散发着洗发的香味。

“好吧!”凯尔忽然想到什么,“?”

“什么事?”

“多重人格并不可怕嘛。”

乍听这句童稚的话,瑞琪整个人呆住了。好一会儿,她没吭声,但心中却展开一场激烈的挣扎。然后她用手肘撑起身子,翻过身,面对凯尔,伸出手来轻轻着他那柔嫩光滑的脸庞。母子两个面对面,你瞧我,我瞧你。瑞琪强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柔声说:“凯尔,你说的对!多重人格并不可怕。”

屋外,夜凉如水,邻家一只狗儿凄凉地嚎叫一声。然后又陷入一片寂静。

!”凯尔捡起上的书本,递到瑞琪手中。“你还没念完那则故事呢!你能不能把它念完?”

瑞琪低下头来,瞅着她的儿子,忍不住紧紧楼了他一下。

“好!”她说。

第四十五章

隔天早晨,一觉醒来,我感到非常沮丧、惶惑——内在的家庭和外在的家庭之间,我究竟应该作出怎样的抉择呢?这个问题,我不愿意跟我那群分身在日记中讨论。就像上回那样,我开始排斥他们,不想再跟他们打道,我让自己陷在我自己或上帝为我设置的陷阱中,不能自拔。我晓得,我把整个事情搞砸了,而我也知道,依靠自己的力量是无法让我摆脱困境的。也许史蒂夫会帮助我。对!我们何不向史蒂夫求助呢?他可以跟瑞琪谈谈呀。说不定他有办法帮我处理好这件事。

史蒂夫一关上房门,我的眼泪就夺眶而出。我指手划脚地,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的一面向他诉说,一面央求他打个电话给瑞琪,帮我调解一下。

“卡姆,我可以打个电话给她,如果你觉得这样做有帮助的话。”史蒂夫不动声色地说。

“哦,谢天谢地!谢谢你,史蒂夫。”

“可是——”

“可是什么?”我吓了一跳。

“可是……你必须先告诉我一些跟瑞琪有关的事情。”

“哦,当然可以,你尽管问吧!”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你想知道什么?”

“首先,我想知道瑞琪能不能接受这样的一个事实:她的丈夫具有多重人格。她是不是全心全意支持你、帮助你把病治好。”

听史蒂夫这么一说,我稍微放下心来。“瑞琪是个好妻子!”我告诉史蒂夫。“她这个人好得没话讲。对我们的照顾始终如一。她对我那群分身一直很好。”

“这就好了——”

“哦,史蒂夫,我老实跟你说吧!”心中一酸,眼泪又夺眶而出。“瑞琪为了那个名叫安迪的家伙,要离开我们了。我把事情搞砸了,她要离我们而去了!她——”

“可是,你刚才不是说吗?她对你们始终如一。”史蒂夫感到很困惑。

“我怎么知道突然会冒出安迪这个人来。他是瑞琪的朋友。我想,也许瑞琪会为了他离开我们。”

“你的意思是说,离开你和凯尔——”

“不!”我竖起大拇指,使劲戳着我的胸口,“我们!我和我那群分身。瑞琪死都不会离开凯尔。瑞琪是全世界最好的母亲!”

“你说瑞琪会为了安迪离开你们。你怎么会这样想呢?”史蒂夫问道。

我吸了吸鼻涕,伸出手来用衣袖擦擦鼻子。“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想。瑞琪常常出去跟他一起吃晚餐。她发誓,她跟安迪只是朋友,可是——”

“你不相信她?”

我又开始哭诉起来,“史蒂夫,我真的不想失去她呀!她若离开我们,我们就无家可归了,可我们又不能一辈子待在这家医院里。我们该到什么地方去呢?”

史蒂夫出手来拍拍我的胳膊。“卡姆!做几个深呼吸,然后仔细听我说。”

我深深吸了两三口气,竖起耳朵等待着。纷乱的思绪在我脑子里盘旋缠绕,就像一群被困在罐子里闪烁飞窜的萤火虫。

“听着!”史蒂夫说。“我必须告诉你,昨天晚上你让瑞琪感到很为难。”

我使劲摇头,试图摔掉脑子里的那群萤火虫。“我让瑞琪感到为难?怎么会这样子?”

“凯尔还不满9岁,对不对?”

我点点头。

“卡姆,瑞琪说的对!凯尔年纪太小了。他还不能理解这一切。”

有如醍醐灌顶般,我登时明白了。“他年纪太小?但我原本以——”

“克莱和佩尔在录像带上讲的那些话,我们昨天就应该讨论的。我没察觉到这点,也许这是我的错。”史蒂夫倾身向前,直直瞅着我。“卡姆,你让瑞琪陷身两难之境,她在你和凯尔之间作出选择。她想安抚她丈夫,但她也要保护她儿子呀。”史蒂夫把双手摊开。“任何一位慈的母亲,碰到这种情况都会这样做的。”

“天哪!我怎么没想到这点!那么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史蒂夫调整坐姿,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我们必须找出一个折衷的办法。”

我脑子里的那群萤火虫,一下子全都闪亮起来。“哦,看在上帝的份上,史蒂夫,拜托你打个电话给瑞琪,看看能不能找出一个折衷的办法。拜托,请你现在打吧!”

“好吧!瑞琪这会儿在家吗?”

“不,她在上班。我知道她的电话号码。”

史蒂夫拿起电话筒,但立刻就放下。“卡姆,我不知道瑞琪和安迪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没资格插手这件事。如果她真的想离开你们,我也阻止不了她,你也阻止不了她。我唯一能做的是:跟她谈谈你和你那群分身的情况,向她解释一下。”史蒂夫拿起电话。“电话号码是多少?”

我一面念号码他一面拨号。我坐在那张老旧的、脏兮兮的钢椅里,双手紧抓住墨绿色的塑料扶手(我在这张椅子上坐过好几次了),心里祈祷着:拜托,瑞琪这会儿人在公司,拜托,史蒂夫·索耶医生施展出某种法力改变我的命运。

“这里是瑞琪·韦斯特女士的办公室!”接听电话的是瑞琪的从助理雅尼娜。“请问有什么事吗?”

史蒂夫说出自己的姓名和身份,要求跟瑞琪讲话。汗流浃背,我焦急地等候了几秒钟,瑞琪终于拿起话筒。

“索耶医生?”她的口气听起来仿佛还挺关心我。“卡姆还好吧?”

“很好。别担心,一切都没问题。卡姆这会儿人在我这里。他觉得,如果我直接给你打个电话,也许可以帮助澄清一些事情。”

“索耶医生……”

“叫我的名字史蒂夫吧。”

“好,史蒂夫。”瑞琪的口气冷冰冰的。“我支持卡姆,全心全意地支持他,但我绝对不会把一个8岁的小男孩推到火堆上,迫他面对父亲的病,要求他了解父亲的情况。坦白说,卡姆的情况连我都觉得很难理解。对不起,不管您怎么说,我都不会改变心意。我一直小心翼翼,依据凯尔的年龄和身心发育程度,提供凯尔一些必要的信息,告诉他,他父亲到底怎么了。我认为,在这个阶段,他不应该跟他父亲那群分身打道,跟克莱玩大富翁游戏。”

“瑞琪,你这番话我完全同意!”史蒂夫说。

“你说什么?”

“我说,我完全赞同你刚才说的话。”

电话那头,好一会儿瑞琪并没吭声。“你真的赞同?”她终于开腔了,声调变得比较柔和。

“真的赞同!”史蒂夫坚定地说。“我赞同你的看法,凯尔年纪还太小。”

“这我就搞不懂了!”瑞琪说。“你既然赞同我的看法,为什么还要打电话给我呢?”

“因为卡姆觉得,昨天晚上他说了一些话,让你觉得很为难——”

“何止为难,简直让我难受死了!”

“我了解。说起来,也该怪我。”

“怪你?”

“对!你知道吗?在那卷我们为卡姆那群分身拍摄的录像带上,克莱说,他希望凯尔不要再害怕他,而佩尔也说,他觉得卡姆应该想个法子解决这个问题。昨天,跟卡姆观看这卷带子时,我作出一个判断:我觉得当务之急是帮助卡姆打破心理障碍,开始面对事实,承认他是一个具有多重人格的人,因此,我决定暂时不处理克莱和佩尔的恳求。我没想到,卡姆会突然作出这样的结论:凯尔应该跟他那群分身见面。瑞琪,请你相信我,卡姆自己的烦恼已经够多的了——”

“哦,这我知道——”

“所以,我了解卡姆为什么会跟你讲那些话——为什么他说,他那群分身要跟凯尔见面,希望凯尔能接纳他们。”

“这我也了解。迟早有一天,凯尔会跟他父亲的分身们见面的。只是,凯尔现在年纪还太小,没有能力处理这种事情。现在他还不认识他父亲的分身,可是,每次一看到他父亲突然转换身份,变成另外一个人,他就吓得要命!现在要他跟那伙人见面,不把他吓死才怪呢。”

“我同意!”史蒂夫说。“据我了解,每次凯尔感到害怕,开始呼唤父亲回来时,卡姆的分身们就会立刻退隐回卡姆心灵中,暂不露面。”

“对啊,他们确实这么做!”瑞琪说。“每次都是这样。”

史蒂夫接口说:“瑞琪,你不觉得这很有意思吗?卡姆的那群分身为了保护凯尔,不让他受到惊吓,宁可压抑自己的欲望,躲藏在卡姆的内心深处。你知道,他们多么渴望出来透透气啊!你瞧,卡姆的这群分身是那么的无私、忘我。他们能够摒弃一己的成见,通力合作,以保护一个小男孩。我身为神科医生所接触过的多重人格患者,可不都是这个样子的哦!对我来说,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我从来没想到这点!”瑞琪说。“我看到的是,凯尔被他父亲突然冒出来的分身吓坏了。”

“当然,这是很自然的现象嘛!但你也应该了解,卡姆那群分身心里也很难受啊。卡姆本人也得承受很大的压力。每次,他都得狠心不准他那群分身跟他的儿子见面。他一再让他们失望。这一来,连他自己也无法接受他的分身了,更不用说接受这个事实:他是一个具有多重人格的人。”

说到这儿,史蒂夫和瑞琪都沉默了,好一会儿谁也没吭声。我坐在椅子上,把双手抱在胸前,不住地摇晃身子,心里渴望知道这会儿瑞琪到底在想什么。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从我额头上冒出来,让我的眼睛感到刺痛。我使劲眨了眨眼睛。我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一个劲地摇晃身子。我得感谢史蒂夫:他帮我撬开了下面隐藏着一群蟒蛇的大石头。

瑞琪终于开腔。“我从没想过,每次凯尔呼唤爸爸回来,卡姆的那群分身就得马上退隐回他内心深处,躲藏起来,难怪他们会感到很难堪。这点,卡姆从没告诉我。直到这一刻我才了解卡姆心里所承受的压力。”瑞琪沉吟了半晌。“只要他的病能治好,我愿意尽一切力量帮助他。”

“瑞琪,我想卡姆的病是可以治好的。”史蒂夫说。

“你真的这样想?”

“是,我真的这样想。在你和卡姆那群分身的帮助下,我想,假以时日,卡姆可以治好他的病,过相当正常的生活。”

“真的吗?”

“真的!”

沉默了一会儿,瑞琪激动地说:“史蒂夫,你知道吗,已经很久没有人告诉我卡姆的病治得好了。你真的认为他的病治得好?”

“我有把握!”史蒂夫斩钉截铁地说。“只要你愿意,有一件事你倒是可以帮忙。”

我坐在一旁,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瑞琪会怎么回答。

“我当然愿意帮助卡姆!”瑞琪说。

“唔,你能不能花一点时间,跟卡姆那群分身聚一聚,陪陪他们——譬如说,在晚上凯尔已经睡觉的时候,让他们出来透透气。让他们觉得,在你们家他们受到欢迎。你可以用行动来证明,你接纳他们。作为换条件,我们可以要求他们,等凯尔长大时才跟他们见面。”

听到这番话,我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喝彩欢呼,但我忍着没吭声。

“瑞琪,我告诉你我打算怎么做。我想跟卡姆那群分身谈一谈,尤其是克莱和年纪比较小的那几个分身。我会要求他们,不要惊吓到凯尔,要好好保护凯尔,同时我也会告诉他们,你愿意当他们的朋友和监护人。每天晚上凯尔上睡觉后,你愿意跟他们聚一聚。”

“史蒂夫,我完全赞成这样的安排!”瑞琪兴奋地说。“我很高兴有机会跟卡姆的伙伴们聚一聚。每天晚上,我都会跟他们见见面。只要我能确定,我不在家时凯尔不会受到惊吓,我愿意尽一切的力量帮助卡姆和他那群伙伴。你觉得,他们会赞同这样的安排吗?”

“我相信他们会赞同。”

“史蒂夫,谢谢你今天打电话给我!”瑞琪说。“你真是一位好医生。”

史蒂夫高兴地忍不住哈哈大笑。这是个好兆头!

刹那间,我的世界又变成彩色的了。我听到内心中传出的信息:克莱告诉佩尔,他愿意保护凯尔,不会让他受到惊吓;斯威奇也赞成这么做;怀亚特举双手赞成。我感觉得出来,听到史蒂夫这番话,我这群分身一个个抬头挺胸,就像一位刚到镇上任职的警长。尘儿说,她好想跟瑞琪见面,谈谈女人家的事。我听见巴特说:“晚上出来透透气,感觉真好!”利夫说:“开车的时候要看路啊,伙伴!”巴特说:“利夫,你别那么严肃好不好?放轻松一点嘛!我不会乱来的。”

瑞琪说:“谢谢你,史蒂夫!真的谢谢你哦。”

史蒂夫咧开嘴巴笑起来。“不客气,瑞琪。祝福你!你现在要跟卡姆讲话吗?”

“要!”

“好吧,我请他来接听电话。”史蒂夫拿着话筒望着我说:“瑞琪想跟你通电话。”

血压骤然上升,我差点晕过去。史蒂夫看见我这副德行,马上叫我做几个深呼吸。我遵照他的指示做,果然心情平静不少。我伸出手来从他手中接过电话,只觉得话筒热烘的——他跟瑞琪通了好久的电话。

“哈罗!”我小心翼翼地打个招呼。

“嗨,卡姆!”我的瑞琪,她的声音今天听起来格外的甜美。“你刚才有没有在听史蒂夫跟我讲的话?”

“听到了。”

“你和你那群伙伴赞成这么做吗?”

“赞成,瑞琪,完全赞成。”

“我保证,每天晚上凯尔上睡觉后,我会跟你的每一位分身见面,聊一聊。”

“哦,瑞琪,谢谢你!”我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那就太好了。”

“我现在要跟你的伙伴们说几句话:请你们保护凯尔,莫让他受到惊吓,他在家时,就委屈你们暂时隐藏在卡姆心中,直到他长大,比较能够了解这种事情的时候。我愿意当你们的朋友。凯尔不在旁边时,我会跟你们聚聚,聊一聊,即使在白天也可以。这样的安排好不好呢?”

克莱倏地冒出来。他用他那童稚的嗓音结结巴巴地说:“好好!瑞琪,我会像像像一个警长保护凯尔,不会让他受到惊惊惊惊吓。”

瑞琪忍不住笑起来。“对,克莱!就像一个警长。”

克莱退隐,我又回到现场。夫妻俩沉默了好一会儿。我终于鼓起勇气向瑞琪提出一件我心里最牵挂、最在意的事情。我使劲吞下一口口水。

“瑞琪,”我战战兢兢地说,“你会为了安迪离开我们吗?”

瑞琪沉默了一会。我屏息以待。瑞琪终于开腔:“卡姆,不会的。我你们——你和你那群伙伴。”

霎时间,凯歌高奏,光普照,鸟儿欢唱,气球升空,电影《音乐之声》的女主角朱莉·安德鲁斯又在百花齐放的山丘中翩翩起舞,引吭高歌。我的世界又变彩色的了。

“瑞琪!”

“是,卡姆。”

“你那个神游的老公,想回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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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到电话的铃响,安迪就拿起话筒。“我是安迪·格鲁曼。”

“你好吗?”

安迪一听到瑞琪的口气,就知道答案了。“你不能来了,对不对?”他说。

瑞琪沉默了一会。“对!我不能陪你度假。”

安迪叹口气。“你还他,对不对?”

“是的,我还他。”瑞琪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我一直他。”

两人都不吭声了。僵持了好半晌,瑞琪终于打破沉默:“安迪,我知道卡姆的病会治好的。”

“哦,真的吗?”

“真的!我跟他的治疗专家谈过了。他说,假以时日,卡姆一定可以过正常的生活。我们夫妻可以有一个正常的生活。”

“瑞琪,祝福你了。”

两人又沉默了好一阵子。安迪先开腔:“瑞琪,你不想破坏你的家庭。”

“是的,我绝对不会这么做!我们这个家现在已经够破碎的了。”

“我知道!”安迪说,“我永远得不到你。”

瑞琪没回答。她不必回答。电话线一下子沉寂了下来。好久好久两人都没吭声,只是静静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安迪先说话:“唔……我想,以后我们两人不会常常见面啰?”

“安迪,我们还是可以见面的!我们是朋友啊。”

“唉,朋友!”安迪幽幽叹口气,就像从嘴里吹出一阵风,把一艘帆船吹出港口,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过了好一会,瑞琪终于鼓起勇气呼唤一声:“安迪?”

“是,瑞琪?”

瑞琪张开嘴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就在这一阵沉默中,那艘帆船深陷在海平线下面去了。

安迪说:“瑞琪,什么都不要说,说一声再见就好。”

瑞琪哽咽说:“再见,安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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