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主页
天涯知识库 · 二十四重人格
目录
位置: > 生活类书籍 > 二十四重人格 >

二十三

二十三

凯尔喜欢他的新学校和新老师。一搬到加州,他就上了一个很要好的朋友杰克。瑞琪把我们的新房子布置成一个很馨的家。加州的光十分灿烂。屋外风景迷人。可是内心里头……

那一场又一场森可怖的噩梦又出现了,尽管这回巴特矢口否认,这些怪梦是他引发的。伴随噩梦而来的是冷汗不断。出现在梦境中的是一连串诡秘的意象——橱柜、外婆那刺耳的笑声和母亲那一声声令人骨惊然的叮咛,“嘘——别让别人听到了哦。”哦,不。我的脚怎么老踩不到地面呢?地面怎么突然消失了呢?这种事情是不应该发生的!那是好事情好事情好事情坏事情坏事情坏——坏——坏!坏事情很坏——很坏——很坏哦!啊——啊!!

身份的转换越来越快速,如今已经到了失控的地步。我的心灵就像一个马口铁桶,轰隆轰隆弹弹跳跳,一路滚落下山坡,坠落到悬崖下。瑞琪无力阻止,艾莉又不在身边。再一次,我一头栽进了疯狂喧嚣的旋涡。斯威奇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把刀,二话不说,就在我右手臂上狠狠划了三刀,留下三道深及骨头的切口。就这么样,我们变成了电视游戏节目“割对了手臂”的下一批参赛者。

瑞琪赶紧把我送到医院。我手臂上的伤口被缝合起来。护士们一脸愁容,医生闷声不响。瑞琪打电话给艾莉,艾莉打电话给德尔·阿莫医院。于是,两天后,瑞琪把凯尔送到学校,然后陪伴我飞到洛杉矶,住进那间风光迷人宛如“拉马达度假旅馆”的医院。不一会儿,卡梅伦·韦斯特和他那群分身出现在这家医院的“分离身份识别障碍症病房”。天哪,这是洛杉矶——貂皮大衣、金钱和明星默纳·洛伊的城市!可怜的瑞琪,当天她就得赶回利昂纳镇,把凯尔从学校接回家去。

一位眉又浓又黑、手上戴着一只亮晶晶的金表的神科大夫,在一个小房间里跟我面谈,评估我的病情,然后叫人把我送进隔离病房,禁闭24小时,免得我又伤害自己。你的身体若是死亡了,我又怎能治疗你的脑子呢?为了稳定我的情绪,值班医生给我开了三种药品:利醅酮使身份的转换缓慢下来;舒宁减轻我的焦虑感;安比恩让我晚上睡得好一些。这三种药帮助我度过在医院的第一个夜晚。

第二天早晨,暖洋洋的光照射到我脸庞上时,医院的护工——一个热诚爽朗、名字叫安吉尔的拉丁裔男子——手里拎着瑞琪为我准备的那只黑色尼龙手提袋,引导我穿越过封闭的庭院,回到身份识别障碍专用病房。两个妇人(一个骨瘦如柴,一个牛高马大)坐在内院椅子上烟,身边站着一个护工。我们走过她们身边,进人病房大楼时,这两位女士都回过头来打量我。身材削瘦的那位妇女,右手臂上包扎着纱布。我的臂膀也包扎着纱布,但别人看不出来,因为我用衣袖把它遮住了。

值班护士是一位模样长得挺好看的中年女人,一头赤褐色的长发丝披在肩膀上,满脸雀斑,看起来非常俏皮可,但她那两只手却大得吓人。这会儿,她伫立在门旁,手里握着一本拍纸簿。她先来个自我介绍。她告诉我,她的名字叫做“休”。然后她直接称呼我的名字,欢迎我住进这家医院来。我感到很诧异:我跟她素昧平生,她怎么可以直呼我的名字呢?她说,待会儿她会从楼上下来,帮助我适应环境。你帮我适应环境?安吉尔伸出手来,轻轻握住我的左手肘,牵着我沿着一条长廊走下去。

我们经过走廊左边一个大房间,看见里面摆着几张卧榻、几把椅子和一堆枕头。走廊对面是一个比较小的房间。年龄不同、体形各异的5位妇女围坐在一张桌子旁,有些正在画图画,有些手里尚拿着彩色纸张,不知折叠着什么东西。这时她们纷纷抬起头来,不停地打量我这个新来的病友。

这房间隔壁有一个小房间,看起来有点眼熟——昨天刚来时,我就是在这儿跟大夫面谈,让他评估我的病情。走到护士办公室时,安吉尔引导我向左转,沿着长廊走向我的房间。我们经过走廊左边一个房间,看见里面摆着一台电视机、一辆健身用脚踏车、一堆堆儿童书籍和游戏用品。快走到我的房间时,我突然闻到身后飘来一阵意大利面条的香味。护工用手推车把午餐送来了。

“7号。”安吉尔抬起头来看看门上的号码。“幸运数字。老兄,你现在拥有自己的房间啦。”他的声音在我的脑子里轰隆轰隆回响不停。砰地一声,安吉尔把我的手提袋摔在门旁那张铺上,然后伸伸懒腰,挺直起身子来。“卡梅伦,你待在这儿感到还好吗?”

“很好!”我骗他。

“那就再见啰。”安吉尔向我眨了眨眼,转身走出房间,嘴里吹着口哨。我不知道他吹的是什么曲子,但我听得出来这家伙口哨吹得满好的。

我望望这个房间,看起来很像大学宿舍,只有一点不同:地面铺着地毯,所有的家具全都用螺丝钉固定。我拉开黑色尼龙手提袋的拉链,把托比拖出来。我真担心,在袋子里头禁闭了这么久,缺乏足够的新鲜空气搞不好他会窒息死掉。

别傻了,笨蛋,托比只不过是一只充气玩具动物。嘿!嘿!嘿!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没有恶意。佩尔,对不起哦。这会儿我们在什么地方呀?医院。干嘛要上医院啊?他的手臂割伤了。哦。我吓死了。我也是。咱们每个人都做个深呼吸吧。来,咱们全都到“安乐室”去休息。卡姆,把行李整理一下嘛。好啊。

我拿出衣服,发现袋子底部藏着4本儿童图书:两本维尼故事集、一本格罗弗童话和美国儿童最喜的一本书——理查德·斯卡内的《大伙儿成天都在忙着什么呀》。足够我消磨好几天了!瑞琪。铺对面摆着一个高脚衣橱,用螺丝钉固定在墙壁上。我把衣服和书本全都放在里头,然后走进浴室,把盥洗用品袋放在洗脸台上。我打开袋子,拿出一块肥皂和一罐刮膏。但我的剃刀在哪里?怎么找不到呢?莫非瑞琪忘记把剃刀放进袋子里?不可能。我猜,昨天我们住进来时,他们就把剃刀没收了。任何锐利的东西都不准夹带进来。

我洗了把脸,抬起头来照照镜子,乍一看到自己那副尊容,着实吓了一大跳。我恨镜子!以后绝不照镜子了!正要走出浴室,忽然听到敞开的房门上响起两下敲门声:砰,砰。原来是那个名叫做休的值班护士。她手指头的关节可真坚硬,把门敲得梆梆响。

她递给我一袋资料,匆匆解说一番,然后告诉我,再过一会儿我的治疗专家就会过来跟我见面。“曼德尔医生是非常杰出的心理治疗专家!你运气真好。”如果把安吉尔也算进去,那么,今天早晨10分钟之内,我就遇到了两位贵人。

休小姐把我带到楼下的手工艺室——这个房间也当作餐厅使用——让我留在那儿。病友们围坐在桌子旁,正在吃午餐。这时我才发现午餐吃的并不是意大利肉酱面,而是一种牛肉三明治。唔,这就是院方替这群白吃白住的白痴准备的佳肴美食。病房里的护士名字叫“贝亚”。她是黑人,年纪约摸四五十岁,两粒眼珠从脸庞上凸出来,又黑又亮。贝亚女士挥了挥手里握着的那本拍纸簿,扯起嗓门,向大伙儿介绍我这个新来的病友。

我一眼就认出刚才坐在院子里聊天的两位女士。胳臂上包扎着绷带的那位妇人,名字叫托尼,另一位叫道恩。托尼·奥兰多和道恩女士把一条黄丝带绑在哈——哈——哈——。我望望其他几位病友:一个名叫露西的妇人,身材圆滚滚,乍看有几分像在电影《海神号》中演出的老牌女星谢莉·特斯;一个名叫戴比的年轻女郎,脖子上顶着一头变淡了的金发丝,配上一双天蓝色的眼睛(也许是戴了染色隐形眼镜吧),脸庞上却浓妆艳抹,搽着厚厚的一层脂粉;一位年纪轻轻但却已经开始发胖的黑人妇女,据戴比告诉我,她的名字叫查伦,但现在她却是一个名字叫本尼、还不会讲话的小孩;一个满脸憔悴、名字叫斯特凡妮的妇人,身材中等,年纪跟我差不多,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最后,我看到克里斯,她身材十分削瘦,脖子上顶着一头黑发,年纪约摸在25岁到29岁之间,两只手臂密密麻麻满布伤痕,她身上穿着一袭黑色连衣裙和一双黑色靴子。

“我的名字叫乔迪!”克里斯告诉我。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稚嫩,像个小孩似的,5秒钟之前,她却用成年人的声调跟大伙儿说话。

浑身一哆嗦,转换,克莱出现。

“我是克克莱。”克莱结结巴巴跟大家打招呼。

“嗨,克莱。”乔迪咧开嘴巴笑起来。她举起手里握着的那客牛肉三明治,张开嘴巴狠狠咬了一大口。她鼓起腮帮,问克莱,“你喜欢吃牛肉三明治呜?”

“喜欢!”我隐藏在内心深处,听到克莱的回答,忍不住伸出手肘使劲了他一下。克莱赶紧改口说:“我的意意意思是不不喜欢。他他他不吃这种东西。”

“他不吃?是卡姆吗?”斯特凡妮问道。她现在也转换成另一个人,不再是斯特凡妮了。

克莱回头望了一眼。“是是。你是谁?”

“我是沃比。我也是一个男孩子!”

场面越来越滑稽、越来越有趣了。

“你……你有一部踏……踏……踏板车吗?”克莱问道。“红红红色的踏板车?”

“哎,没有!”罗比把双手一摊,摇摇头。“我不会骑车。你想不想吃炸薯条?’’

克莱点点头。

罗比说:“哦,好吧!对不起,我刚才没想到请你吃炸薯条。”

露西着浓重的南方口音说:“我是达夫妮。”她向大伙儿一鞠躬,然后伸出手里握着的叉子,指了指自己的胸膛。“罗比,我猜克莱刚才讲的车,是小孩子玩的那种踏板车,而不是大人骑的那种车。”

克莱手里捏着一根炸薯条,正要往嘴里送,听露西这么一说,赶忙抬起头来望了她一眼。“对对!我说的是一部红红红色的踏板车。”

“哦——我明白了!”罗比哈哈大笑。“抱歉,我们没有踏板车。不过我倒很想买一部。”

“我也想买一部。”乔迪伸出手来猛一拍桌子。“我好想买一部踏板车——”她一面嘶喊一面猛拍桌子。“我要踏板车!我要踏板车!”除了本尼,大伙儿全都扯起嗓门一面呐喊一面拍起桌子来。“我要踏板车!我要踏板车!”

士贝亚小姐冲进房间。“你们吵什么?”她大吼一声。“你们全都给我住手,不要再拍桌子!你们刚才吵着要踏板车,到底怎么回事?”

戴比代表大伙儿回答。她讲起话来就像机关槍似的。“克莱问罗比他有没有一部踏板车,罗比以为他问的是大人骑的那种机车,但达夫妮说‘不,他说的是小孩玩的踏板车’,罗比就说他想买一部踏板车,然后——”

“戴比,你可以闭嘴了!”斯特凡妮摇摇头,央求戴比别再说下去。罗比已经消失了,斯特凡妮又出现在大伙儿眼前。

贝亚小姐回头望了克莱一眼,伸出手里握着的拍纸簿指着他。“你就是克莱?”克莱吓得不敢吭声。“克莱,你知道你惹出了多大的麻烦吗?”

这会儿,罗比又冒出来了。“嘿,贝蒂维斯,你这样讲可有欠公道。” 

克里斯慢条斯理地说:“贝亚小姐,这不是他的错。”

眼眶一红,克莱哭了起来。

“噢,不要哭,克莱不要哭哦。”达夫妮伸出手来拍了拍克莱的胳臂,把纸巾递给他。浑身一哆嗦,转换,巴特冒出来了。

“嗨!”他笑嘻嘻地向大伙儿打个招呼。眼泪忽然停止了。他接过达夫妮递给他的纸巾,擦擦眼睛。“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你是谁?”托尼问道。

巴特瞅着她笑了笑。“我是巴特。”除了正在埋头吃午餐的本尼,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都向巴特打招呼,“嗨,巴特。”一脸笑容,巴特向大伙儿颔首致意。他低下头望了望盘中的食物,做了个鬼脸,“哟!这种东西怎么能吃呢。”

道恩小姐听他这么一说,猛然抬起头来,仿佛中了彩票似的。“你不想吃,我就帮你吃吧。”

“请!”巴特端起盘子。道恩小姐拿起勺子,把盘中的食物一股脑儿全部舀到自己的盘子里。

“把炸薯条和萝卜留给我哦!”巴特说。

“没问题。”

士小姐又瞪起她那两粒大眼珠:“巴特,我是值班护士贝亚小姐!抱歉,刚才我错怪克莱了。”

“这件事跟踏板车有关,对不?”

“唔,嗯。”

“好吧!瞧,大伙儿今天都有点烦躁不安。卡姆这会儿不知神游到哪一国去了。我新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喂,这儿有没有人是从外地来的呀?”

“我来自南加州拉古纳镇。”克里斯骄傲地说。

“威斯康星州密尔沃基。”托尼说。

“不好意思,我来自一个叫奥冈的小地方。”道恩小姐嘴巴里塞满牛肉三明治,含含糊糊地说。

“那是什么鬼地方?”戴比不耐烦地说。“拜托,吃完东西再讲话好不好?”她回头瞅了巴特一眼,脸上绽露出娇艳的笑容来。“嗨,我来自内华达州里诺市。”

道恩小姐把嘴里的食物全都挤到嘴巴的一边,模样儿看起来真像荷兰队的三垒教练。如果她呸的一声吐出一口口水来,巴特肯定会落荒而逃。“我刚才说的不是奥冈,是俄勒冈啦。我来自俄勒冈州塞勒姆市。”她一味低着头,眼皮也没抬起来。

达夫妮拖长声调慢吞吞地说:“我们来自加州中部的莫德斯托市。”

“我来自那儿!”罗比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天空。

巴特回头望了望查伦。戴比竖起拇指,指着她告诉巴特说:“她们来自密苏里州圣路易丝。”

这会儿,罗比又转换成了斯特凡妮。她问道:“巴特,你来自什么地方呢?”

“我们刚从马萨诸塞州搬到旧金山湾。”

“哦?”她摊开双手,“欢迎光临洛杉矶。”

****************************************

半个小时后,一个身材高大、头发鬈曲、脸上蓄着修剪得十分整齐的子、鼻梁上架着一副名牌眼镜、年纪看起来将近50岁的男士走进大厅来跟我见面。他身上穿着名贵的斜纹布西装和白色棉质衬衫,脖子上系着一条细长、光鲜的黑领带,脚上登着一双牛仔式的蜥蜴皮靴。

一看见我,他脸上就绽现出亲切的笑容来。“卡梅伦,我是埃德·曼德尔医生。”他仔细打量着我,“现在出来跟我见面的是卡梅伦本人呢,还是他的分身?”这人的嗓子挺适合唱男中音。

“我是卡姆。”我赶紧从卧榻上站起身来,不好意思地说。埃德左手拿着我的病历卡。他向我伸出另一只手来。我小自翼翼地伸出手来跟这位大夫握了一握。

“卡姆,咱们找个地方聊聊吧。”

他把我带到护士办公室,向右转,掏出钥匙打开一扇双重门,然后迈着轻快的脚步,领着我沿着一条寂静的长廊走下去,进人一个小房间。探头一瞧,我看见里头摆着两把椅子、一张桌子和一盏台灯。午餐时吃剩下的炸薯条和萝卜,这会儿在我肚子里打起架来,一时间,我只觉得腹痛如绞。我的嘴巴感到怪怪的,很不舒服,仿佛刚才我一直在啃咬咀嚼一顶土耳其毡帽似的。

我们在那两把椅子上坐下来。埃德倾身向前,把两只手肘支撑在膝盖上,眼睛瞅着我的脸庞。“卡姆,我很想帮助你们——你和你的那群分身。”

就在这时,仿佛灵魂出窍一般,我又开始神游。

埃德知道我在转换身份。“卡姆,你先别溜掉,好吗?我想好好跟你本人谈一谈。”

浑浑噩噩,恍恍惚惚,我强迫自己回到房间里来。内心深处的喧闹声越来越响。

“很好!”埃德看见我又清醒过来了,感到很高兴。“我跟莫雷利医生谈过。她——”

“她的名字叫艾莉。”我打岔。

“唔,艾莉。她把你的背景资料提供给我。”埃德瞄了瞄手上拿着的病历卡,然后抬起头来望着我。“你结婚了,有一个小男孩。”

我点点头。“瑞琪和凯尔。”

“你待在这家医院,我会尽一切力量帮助你治好你的病——为了瑞琪和凯尔,也为了你自己。”埃德瞄了瞄我胳臂上扎着的绷带。

“第一次发生这种事情吗?”

我点点头。“不是我干的哦。”

埃德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了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了解吗?”

我摇摇头。

“人们伤害自己的原因很多,但大部分跟内心的痛苦有关。伤害自己,是发泄痛苦或展现痛苦的一种方式。对患‘分离身份识别障碍’的人来说,伤害自己,有时是他们的分身传送出的一条信息。”

我只觉得埃德这些话很刺耳,恨不得拿东西把耳洞塞起来。

“艾莉告诉我,你不太愿意承认事实——你一再否认过去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情。”

我没答腔。

埃德继续说:“来我们这儿求医的人,几乎每一个人都不太愿意承认事实。这是我们在医疗过程中遭遇到的最大障碍之一。”他低下头来,看看手里握着的那本文件夹,艾莉提供我一份名单,上面开列的是你的那群分身的名字。这些分身全都跟艾莉打过道。我猜,他们对我一定感到很好奇。我敢打赌,这会儿他们全都躲在一旁,睁大眼睛偷偷地打量着我这个人,竖起耳朵仔细听我说话。埃德咧开嘴巴,得意地笑了笑。

骤然间,宛如一群脱缰的野马,我的分身们争先恐后地纷纷冲了出来:有的扯起嗓门呐喊,有的吓得浑身发抖,有的放声大哭,有的在开玩笑,有的大发雷霆,有的满脸困惑,就像一群搭乘卡车在公路上闹事的顽童,他们纷纷拿起垃圾桶,朝那一路开车尾随他们的埃德·曼德尔医生扔过去,埃德左闪右躲,开着车子在公路上蛇行前进,紧紧跟随他们。轮胎摩擦着柏油路面,嘎吱嘎吱地尖叫不停。埃德接受我那群分身的挑战,终于通过了他们的考验。埃德是个专家,值得我们尊重。

为时一个钟头的面谈结束时,埃德把我那飘荡在外的本身唤回身体里来。他陪伴我,沿着走廊慢慢走回护士办公室。临别时,他告诉我,在我出院之前,他得替我找一位治疗专家。我信得过他。埃德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背,然后一转身,走进护士办公室,整理笔记资料,准备接见下一位病人。

我垂着头,在走廊上徘徊,一颗脑袋沉重得就像健身房里悬挂的沙袋。

士办公室旁边的大房间里突然传来一阵笑声。克里斯从门口探出头来,眼睛一亮,“卡姆从曼迪大夫那儿回来啦。”

“带他进来!”罗比大声叱喝。

克里斯蹦蹦跳跳跑进走廊,笑容满面,伸出手来一把抓住我那伤口缝合没多久、这会儿仍然包扎着绷带的胳膊。我龇着牙,蹬蹬蹬,往后退出两三步。

“对不起,我把你弄痛了?”隔着衣袖,她摸了摸我胳膊上的绷带,马上就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哦,没关系,克里斯。”

“我不是克里斯!我是乔迪。”

哆嗦,转换,克莱出场。

“嗨嗨,乔乔乔迪。”克莱结结巴巴跟她打招呼,但却不敢抬起头来看她。

“进来吧,克莱。大伙儿正在玩游戏呢。”

“玩玩玩什么游戏?”

“滑梯游戏!你想不想参加?”

克莱使劲点头。“想想。”

“进来吧。”

罗比坐在桌子旁。游戏用具摊开在桌面上。

“嗨,克莱。我们正在玩滑梯游戏。你觉得曼迪大夫这个人怎样?你喜不喜欢他?”

“谁谁是曼曼迪大夫?”

“曼德尔医生呀。”

“哦,是是他。”克莱径自低垂着眼皮,望着地板,“我喜……喜……喜欢他。”

“克莱,你为什么老是低着头,不敢正眼看人呢?”罗比问道。“我们又不会伤害你,怕什么?”

乔迪摇摇头。“我们决不会像你这样。”

小心翼翼,克莱抬起眼皮瞄了乔迪一眼,立刻望到别处,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将视线挪回到她脸庞上来。两人的目光终于接触了。

乔迪粲然一笑。“就这样嘛!”

克莱把目光转移到罗比身上,重复同样的动作:瞄他一眼,立刻望到别处,再慢慢将视线挪回到他的脸庞上来。

“这就对了!克莱。记住,以后要正眼看人哦。”罗比伸出手来,指了指摊开在桌面上的游戏用具问克莱:“你选择什么颜色?红?绿?蓝?”

“蓝蓝。”

“那我只好选择绿色啰!其实,我并不是真的想玩游戏。再过一分钟,我就要去跟曼迪大夫见面。我心里害怕得要死。”

“为为什么害怕呢?曼迪大夫人人很好啊。”

“因为他今天要让我变老一些。斯特凡妮已经准备让我长大一些。

克莱感到很困惑。他并不晓得,在某些病例中,治疗专家会设法增加分身的年龄,以缩短他们和本身之间的差距。别说克莱,那时连我也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乔迪赶紧安慰克莱。“曼迪大夫不会做坏事。他也不会让每一个人都变老。所以,你不必担心啦!我们待在这家医院已经很久了,曼迪大夫都没把我们变老。”

“你你会消消失掉吗?”克莱问罗比。这回他终于正眼看罗比了。

“我不会消失掉,但我会变得跟现在不太一样。我会长大一些,变成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呃,哦,曼迪大夫来了,我得走了。你们祝我好运吧。”

埃德·曼德尔医生笑嘻嘻地站在门口,伸出手指头招了招,“嗨。”两人沿着长廊走下去时,罗比问道:“大夫,这样做真的可以吗?”埃德含含糊糊地说:“嗯唔。”他那洪亮的声音好久好久回响在长廊。

那天,在大房间里有多人参与的小组治疗在进行。一组探讨试如何控制和疏导愤怒——我们现在还不想让斯威奇出来参加这一组——另一组由埃德主持,名为“循序渐进小组”(Process Group)。

在这一组中,我极力争取机会发言。一听到埃德询问大伙儿,有没有什么特别的问题要提出来讨论,我就迫不及待地举起手来。可是有话要说的不只我一个人,我只好耐着子坐着,一边聆听伙伴们的发言——最初是道恩小姐,接着是戴比——一边玩着怀里那个小枕头。埃德终于把目光转移到我身上来,他叫我的名字。

我紧紧抓住枕头,气冲冲地说:“我不想待在这里!我不喜欢这样。”

道恩小姐忽然吃吃笑起来,自言自语:“我也不喜欢这样呀。”

“不喜欢什么样?”埃德问我。

“你知道。”

埃德等待我的回答。大伙儿都不敢吭声。

“什么样?你要我讲出来吗?我不会讲的!”

“讲什么?”埃德问道。

“天哪,这样搞下去我真会疯掉!”

托尼伸出手来,捏着她那只受伤的胳膊上包扎着的纱布。“饶了他吧!别他。”

埃德回头望了托尼一眼,又把目光投射到我脸庞上。“讲什么?”他追问。

“好,我就讲出来!我不是什么多重人格患者。的!我……不是……这种人哦。我不应该待在这里。”

“哈!”戴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慌忙伸手捂住嘴巴,“对不起。”

“今天吃午餐的时候,我亲眼看见过你的那群分身哦!”达夫妮提醒我。

托尼拉起警报,“呜……呜……呜……有人拒绝承认事实啰!”

我使劲抓住枕头——太用力了,连手指头的关节都疼痛起来——一心只想夺门而出,离开这个鬼地方。

过了好几秒钟,埃德才开腔,“卡姆,我了解你的感受,但我还是认为你应该待在这家医院。”他望着大伙儿,咧开嘴巴笑嘻嘻地者问道:“你们之中,还有谁不想待在这儿?”

托尼忽然流下眼泪。“因为这个病,我失去了我的孩子。我丈夫把他们带走了。”她扯起嗓门尖叫起来,“我也不想待在这里!”她举起双手捂住脸庞。道恩小姐伸出手来拍拍她的膝盖。

“我好喜欢待在这儿哦!”克里斯突然插嘴进来。从她的口气和声调,我听得出来,这会儿开口说话的是她的分身乔迪。“只有在这儿,我们才能够现身,跟别人的分身们聊天、玩耍。我好喜欢待在这儿哦!”她向我招招手,“嗨,克莱。”浑身猛一阵哆嗦,我的身份又转换了。我的分身克莱出现在大伙儿眼前,“嗨,乔乔乔迪。”

“看到没?”乔迪说。“好好玩哦!”

“好好玩玩玩。”克莱点点头。

  **********************************

吃过晚餐、洗过了澡,我把日记本摊开来。一如往常,我手上的笔从一个分身转移到另一个分身。感觉上,我仿佛变成了一株奇异的大树,而我的整个心灵则被苍翠繁茂的枝干吞没了。

巴特:“我们可不能任由他摆布哦。你们信任这个家伙吗?他是我生平遇到过的最顽固的浑蛋。”

尘儿:“巴特,你这样讲就有点过分了。”

佩尔:“做个深呼吸吧,卡姆。我们不会让你独自一个人忍受这场折磨的。”

我深深吸了好几口气,觉得浑身紧绷的肌肉开始放松下来。

佩尔:“很好,咱们是一伙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斯威奇:“我恨你们!!”

尘儿:“斯威奇,是你吗?”

佩尔:“放松。大伙儿尽量放松身心。卡姆?”

卡姆:“什么事?”

佩尔:“不要抛弃我们。”

卡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对不起。”

走廊另一头忽然传来呼唤声:“卡梅伦·韦斯特有电话!”什么?走廊上又传来呼唤声:“卡姆有电话!”拜托,大家别吵!电话。有人打电话到这儿来找卡梅伦·韦斯特。肯定是瑞琪打来的。瑞琪这会儿正在电话那一端。是呀,你老婆打电话找你啊。别忘了你有一个老婆哦!我有老婆?还有一个儿子呢!我有儿子?对,我有老婆儿子。

“谢谢!我马上去接听。”我扯起嗓门答应一声,然后匆匆披上衣服,冲出房间,跑到护士办公室旁那长长一排病人专用电话前,拿起悬吊在电话线上的话筒。

“哈罗?”我喘着气。

“嗨,卡姆!”瑞琪开心地跟我打招呼。瑞琪,我的妻瑞琪。“凯尔在我身边,他现在要跟你说话,我现在把话筒给他。”

我听到电话那头母子两个人含含糊糊的讲话声,然后就听见凯尔向我打招呼,“嗨,爸爸。”

爸爸。这个小男孩叫我爸爸。我告诉过你嘛,你现在有一个儿子了。

“嗨,乖儿子,你好吗?”

“好啊。爸爸……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当然可以。”专心!你现在是跟你儿子凯尔说话哦。

“你什么时候回家?”凯尔以为,这几天他爸爸出差去了。

“再过两三个礼拜我就回家了,宝贝。不会很久的。”

“爸爸,你现在是住在一家大大的饭店吗?”我抬起头来,望了望走廊,只见值夜班的护士正在安慰躺在房间门口地板上哀哀哭泣的查伦。我伸出一只手捂住电话筒,不让凯尔听到哭声。

“是的,我住在饭店。”

“你住的那家饭店,有汽水和糖果自动售货机吗?”

“应该有吧,但你知道我不会买这些东西。”拜托,集中神,好好跟你儿子聊聊。

“爸爸,我好羡慕你哦!”凯尔说。“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去买一块花生巧克力和一罐汽水,然后回房间看电视。”

我干笑两声。“我知道你一定会这么做的。”

“爸爸,”凯尔忽然压低嗓门,“回家时,你可不可以帮我带一样东西?我想要一个玩偶大兵。他的绰号叫做‘拦路虎’。”

我听见瑞琪在凯尔背后说:“告诉你爸爸,你好他哦。”

“我好你!爸爸。”凯尔扯起他那娇嫩的小嗓子对我说,“别忘了把‘拦路虎’带回家哦。”

“你要乖乖听的话哦!我也你,凯尔。”电话那头又响起含含糊糊的声音,然后瑞琪就接过了电话。

“嗨!凯尔回到他的游戏室里去了。你别为他的玩具心。这两天我就去把它买回来,你回家时就可以把它给凯尔。你什么时候回家呢?”

“我不知道。大概两个星期吧?”我感到十分困惑。这会儿,我依旧藏身在我心灵中那株奇异的大树里头。“我刚才还以为我在家里呢。”

“你的家在我这里!”瑞琪没好气地说。“这儿才是你和你老婆孩子的家。”她不再吭声了,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僵。我赶紧从我那株树上爬下来,站在地面上。“告诉我,你现在情况怎样?”瑞琪终于开腔。“有没有再拿刀子割伤你自己?”瑞琪要我据实报告。

“没有!我没再割伤自己。”

“那就好。你的治疗专家是怎么样的一位医生?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我把今天跟埃德·曼德尔医生见面的经过告诉了瑞琪。她松了一口气。这位大夫显然了解我的情况。

“我自己也需要别人的帮助。”瑞琪告诉我,“明天,我打算到塞多纳之家走一趟,参加多重人格患者的伴侣的聚会。”

“好,我赞成。”夫妻俩聊了一会儿,我又开始神游。凯尔!我应该问她,凯尔怎么办。“明天晚上你去参加聚会,凯尔待在哪里呢?”

“我把凯尔送到邻居威辛顿夫妇家里,请他们照顾一下。只不过两三个小时而已。”

“谁家里?”

“威辛顿夫妇啊!”瑞琪的口气显得有点不高兴。“我们的新邻居呀,从澳洲搬来的,你忘了吗?”

“哦!”我根本不知道瑞琪在讲谁。无尾熊茸,好可喔。

瑞琪忽然哽噎起来。“卡姆,我你。”

赶快告诉她,你觉得你对不起她。

“对不起,瑞琪。我觉得我很对不起你。”

瑞琪搐着鼻子。“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毕竟,受病痛折磨的人是你呀。我只是……只是觉得很害怕。”长途电话的嗡嗡声在我耳朵旁回响不停,热烘的。瑞琪接着说:“我没事!你别担心我。”我想象得出来,她刚才做了个深呼吸,挺直腰让自己振作起来。“我现在要挂电话了!明天再跟你通电话,我你。”

“我也你。”我觉得自己那张嘴巴这时候倒显得很灵活。

“再见。”

“再见。”瑞琪消失了。接着我也消失了。

当晚的值班护士杰拉尔丁是个老太婆,讲起话来声音却十分聒噪刺耳。她给我20毫克的安比恩。宛如梦游一般,我走回到自己的房间,爬上铺,钻进被窝里。恍惚中,我仿佛看到一群可的人物成双成对手牵手飘荡过我的眼前:维尼和蒂格、克里斯和乔迪、斯特凡妮和罗比……安眠药终于发挥了效力。没多久,我整个人就陷入梦乡中,就像一个穿着靴子的旅行者一脚踩进了沙丘里。

推荐阅读

富爸爸穷爸爸> 二十四重人格> 九型人格> 日语轻松入门> 四季养生食谱> 客家人与客家文化> 至味在人间> 葡萄酒品鉴艺术> 女性服饰搭配技巧> 女人骄点>

阅读分类导航

唐诗四大文学名著宋词诸子百家史书古代医书蒙学易经书籍古代兵书古典侠义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