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隐于市
我们单位租用的办公楼,坐落在一个部队干休所院子里面。北京西部几乎是一个挨一个的部队大院,非常清静。就拿办公室门前的这条翠微路来说,倒是有几家饭馆,但除了南端那家涮羊肉连锁店外,实在找不到值得我用两三百字写推荐的地方。
比如,对面部队大院的几个招待所,都有吃饭的地方,店堂装修富丽堂皇,材料,尤其是海货,个顶个的新鲜——这很容易理解,毕竟他们拥有最迅捷的交通工具(去!我可没说用军舰打鱼)——但菜肴的制作水平,却一直停留在炊事班的档次上,以至于同去的朋友总发出这样的感叹:能把这么好的海鲜做得如此乏味,这得费多大劲儿啊?
偶然的机会,一个在部队做电视的朋友,约我去其中某个招待所吃饭。想到他们的厨艺,我真一脑门子官司。没成想,那天的海鲜料理,和之前吃过的简直判若云泥。我这时才明白,人家有很好的厨师,只是我们的级别不够,或者不熟,单靠花钱是无法惊动大内高手亲自下厨的。于是咽了咽口水,再没去过这些服务首长和熟人的酒家。但是,每次吃工作餐,都得开车去几里地外,这事儿也挺烦的。
天无绝人之路。不久,一位湖南籍同事说要请我吃顿家乡菜,地点就在我们办公室院子门口的小旅馆。我听了很不屑,这家我去过,因为加班常在那儿休息,只知道可以捏脚,从来没听说能吃饭啊。湖南同事领着我,坐电梯到了顶楼,犄角有间像库房的房间,打开门坐进去,干干净净,一会儿,菜陆陆续续端了上来:小炒肉、石灰水蒸蛋、紫苏煎黄瓜……还有一个腊排骨火锅!上菜的就是厨师,他歉疚地对同事说着湖南话,大意是,打招呼晚了,没来得及买更多的菜。
原来这是一家不对外的小餐厅,只有夫妇二人,一般只给客人煮点汤面或米粉,熟人来了才会动炒勺。菜的品相谈不上好,但非常可口,而且绝对是正宗湖南家常味道,巨下饭的那种。后来只要加夜班,住在那儿,我就会打个电话约俩菜,干完活,喝点小酒蒙头大睡,挺幸福。慢慢的,夫妇俩和我也熟识起来,有时在马路上遇见丈夫电动自行车后面驮了菜筐,我都会主动过去问问有什么新鲜的内容。他们一般是男的买菜,女的做饭,做饭时,男的就在一边悠闲地看《读者》,如果见我上楼,他会放下杂志,用湖南话问一句:掐狗的毛(吃了没)?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像这对夫妇一样,恬淡地栖身闹市,随便做点家常饭菜的,肯定不止这一家。比如,在翠微路的最南端,坐落着一个巨大的住宅小区,密集的高层建筑,当年建成时,很多地方政府都在这里买了楼层做驻京办,仅我知道的就不下二十家,而且基本都是江苏、湖北、浙江、四川这些美食大省的二线城市,当然也有我老家安徽的。如果能在这里吃上一顿,味道应该错不了吧。
一个小弟知道我的心思之后,把胸脯拍得山响,说此事包在他身上了。说这话的弟弟叫赵普,我的小同乡。赵普用新闻主播的宽音大嗓告诉我,他真的认识某个城市的驻京办,就在我说的那个楼群里。有次我们同乡聚会,吃老家菜,其中一道槐花腊菜烩银鱼味道不错,我刚夸了一句,赵普赶快尝了一口,说:“一般一般,哥哥你要是去过我说的那家,肯定不会给这里这么高的评价……”
也因为多喝了一点,我有点急了。“你还好意思提这个事情,我胡子都等白了。”他说过N次,每次吊完胃口就没了下文,所以我说,“我看,你也别叫赵普了,你叫没谱算了。”看到我真不高兴,赵普有点挂不住了。没几天就发来短信,约了一群同乡,地点就在那片小区,短信的结尾还特地强调,他其实“相当靠谱”。
去的那天,赵普在澳门做回归十周年直播,替他接待的是会所的主人老吕。我倒是不在意这个,关键是菜不是?几个盘子碗上来,我当场差点昏过去!随便说两道吧:一个鸡汤炒米,用的是两年的本地母鸡,肥腴健硕,微火炖到脱骨,汤鲜回甜。这道菜的关键在于炖鸡汤的水,“北京的水质硬,不能泡茶,不能炖汤。”主人老吕说。再一个茶蛋熏干煲,用刀板香(徽式火腿)吊汤,慢火煨制,鸡蛋和香干味道入进骨髓。此外,徽式烧牛肉、绵蒸腊猪手也都很绝,尤其是徽菜的当家菜臭鳜鱼,腌和烧的火候都略微夸张,整个紧绷得鱼肉几欲外翻,看上去太有食欲了。
一群人吃得好,喝得也好。半醉中,电话响了,小赵普打来的,用长途专门问我们吃得如何。屋里太吵,我走到阳台上,面对着莲石路如流的车灯,认真地把菜肴赞许了一遍,特地跟他强调:“这是我在北京吃过的最本真、最质朴的徽菜。”赵普还不放电话,继续问:“哥哥,那你说我这人靠谱不靠谱?”
当然靠谱,太靠谱了!后来赵普回北京时,我专门给他看我手机,通讯录里,他的名字已经赫然改成了——赵靠谱。
2010年5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