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登忘了要早起给父亲打电话的诺言,他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一床一上。只要是有卖书的地方人们就都有所了解的那个壮丽的沙漠日出,没有经过伊登的审阅,来了又走了。太一陽一越来越高,荒漠上升腾起一片蒙蒙蒸气。九点钟了,伊登才满意地从睡梦中醒来,他慢悠悠地从一床一上坐起来。
环视了一遍屋子,他才渐渐想起自己所处的地理位置。头一天晚上的事一件一件又在脑中萦绕起来:一开始是在绿洲咖啡店——那块恶作剧的牛排——那个富有魅力、使咖啡店变得真像绿洲一样有生气的姑一娘一;和威尔·霍利在沙漠夜空下的驱车奔驰;明亮怡人的庄园客厅;丹佛乐队的舞曲;迈登急切地询问菲利摩尔珍珠项链的下落;陈趿拉着绒拖鞋,坚持相信虚幻的心灵预感和不祥之兆;还有夜空中传来的鹦鹉的怪叫一声。
不过他昨晚上一床一睡觉时的忐忑不安现在已消逝在早晨金黄色的一陽一光中了。他开始后悔自己竟然听信了那个从岛国来的矮胖侦探的话。陈是个东方人,又是警探,这种组合肯定会使他几乎对任何情况的判断都带有偏见。他鲍勃·伊登毕竟是米克·伊登公司在这儿的代表,他必须依照自己的判断行一事。他现在都不清楚到底是陈查理负责这次行动,还是他自己说了算了。
门开了,陈查理的化身阿康站在门槛上。
“起来,先生,”阿康大声说,“太慢了要赶不上。赶不上早饭啦。”
说完,查理就进了屋,轻轻地关上门。他一脸怪相,像刚吃了一颗酸葡萄。
“要把话说得蹩脚对我来说可真不容易,”查理抱怨道,“我知道中国话要是说得不地道简直就像人没有穿衣服,羞耻难耐,我想英语也一样。你觉睡得一定很香吧?”
伊登打了个哈欠。“昨晚这一觉没的说了,瑞普·凡·一温一克尔①跟我相比也只能算失眠了。”
①瑞普·凡·一温一克尔:RipVanWinkle,美国作家WashingtonIrving的一篇小说中的主人公,他曾沉睡了二十年。——译注
“太好了。现在可否恭请您起一床一?迈登正在客厅的地毯上狂躁不安地踱来踱去呢。”
伊登笑道:“他在忍受折磨,是吧?好,咱们去帮他一下。”他把被子掀到一边。
陈正忙于整理窗帘。“请您赏脸从这个窗户看一眼,”他说,“一望无际的沙漠。”
鲍勃·伊登朝外看了一眼。“是的,沙漠,到处都是沙,到处都是漠。咱们还是趁现在有机会,快点说些要紧的事吧。昨晚你怎么突然改变了我的计划?”
陈盯着他:“为什么不改呢?你自己亲耳听见黑暗中那只鹦鹉的尖一叫,‘杀人啦!救命!救命!放下槍!’”
伊登点点头:“我知道,但那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陈查理耸了耸肩。“你知道鹦鹉自己不会造句的。它只会重复别人的话。”
“当然,”伊登说,“毫无疑问,托尼是在重复它在澳大利亚或某条船上听到的话。我碰巧知道迈登讲的关于那只鸟的过去经历的话都是事实。我也不妨告诉你,查理,今天早上在明亮的晨光中我回想了那些事,咱们真是太蠢了。我打算早饭前把项链一交一给迈登。”
陈沉默了片刻:“如果你还能听下去的话,我想说一说耐心的好处。恕我直言,年轻人太容易头脑发一热。请接受我的建议吧,再等一等。”
“等?等什么?”
“等到我从托尼口中再掏出两句话来。托尼是只很聪明的鸟——它很会说中国话;我虽然不太聪明,但我也会说中国话。”
“你认为托尼还会告诉你些什么呢?”
“托尼也许能帮助揭露这庄园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我并不认为这儿发生过什么意外。”伊登说。
陈摇了摇头:“我觉得情况不容乐观。我不得不和像你这样聪明的小伙子争论几句。”
“可是,查理,”伊登抗议道,“我已经许诺今天早上给父亲打电话了。而且迈登并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
“一胡一玛力玛力。”陈回了一句。
“尽管你说的可能对,可我并不懂你的汉语啊。”伊登说。
“你犯了一个本质一性一的错误,”陈答道,“对不起,我要纠正你一下。我刚才说的那句并不是汉语,而是夏威夷语。在那个岛国,这句话很有名——一胡一玛力玛力——咱们略施小计使迈登入圈套却感觉良好。我的堂弟威利·陈,一个华人棒球队的队长,曾把这句话戏谑地译为:逗他玩。”
“说来容易做来难。”伊登说。
“你可是个聪明的小伙子,你可以动动脑筋完善一下咱们的计策。我只需要几个小时和机灵的托尼聊上一聊。”
伊登考虑了一下。波拉·一温一德尔今天上午要来,要是匆匆离开这儿见不着她,也太有些不忍。“我告诉你我打算怎么办,”他说,“我等到下午两点。如果钟敲了两点之后,还没有什么情况发生的话,我们就把项链一交一给迈登。明白了吧?”
“也许吧。”
“你的意思是也许明白了?”
“不太确切。我的意思是我们也许会把项链一交一给他的。”伊登看着这位中国佬倔强的眼神,感到一丝无望。“不过,”陈加了一句,“我还是要感谢你一下:你做得已经相当不错了。好了,现在去吃早饭吧,尝尝敝人的手艺。”
“告诉迈登我即刻就来。”
陈做了个怪相。“请您同意我把您的口信做个小小的更改,把‘即刻’去掉。过去我为萨莉小一姐当差,几乎无所不做,但也许是祖先遗传的做骨,我从来不说‘即刻’或‘立即’之类的话,因为那样显得过于唯命是从。”说完,他走出了屋。
在伊登窗户正对面的院中的架子上,托尼正忙着吃它的早餐。伊登看见陈朝鸟儿走去,并对鸟儿说:“吃了吗?”
托尼抬起头,甩了甩脖子,叫道:“吃了吗?”声音尖而沙哑。
陈又往前靠了靠,开始迅速地说着汉语。他时不时停下,鸟儿惊人地引用陈的话中的一些词语对答着。这在鲍勃·伊登看来简直像一场一精一彩的演出。
忽然桑恩从院子另一侧的一扇门中出来了,苍白的脸上笼罩着怒气。
“嗨,”他叫道,“你这个鬼家伙在那儿干什么呢?”
“对不起,先生,”中国佬说,“托尼这个小家伙很聪明,我能不能把它带到厨房作伴?”
“离它远点儿,”桑恩命令道,“听见没有——离那只鸟儿远点儿。”
陈慢腾腾地走开了。桑恩站在那儿呆呆地望着他的身影,一脸愤怒中还透着几分担忧。鲍勃·伊登转过身,陷入了沉思:陈的行一事方法到底有没有道理呢?
他急忙冲入位于他的卧室和隔壁闲置的卧室之间的浴一室。当他在客厅里见到迈登时,还依稀可见这位富翁狂躁不安后脸色的不正。
“对不起,我来晚了。”他抱歉道,“不过这沙漠的空气——”
“我知道,”迈登说,“没关系,咱们并没有错过什么时间。我已经给你父亲打过电话了。”
“太好了,”小伙子答道,声音中并没有什么激一情。“是往他办公室打的吧,我想。”
“当然是。”
伊登忽然想起今天是周六,除非旧金山正在下雨,否则亚历山大·伊登此刻应该是在去贝林格姆高尔夫球场的路上。他在那儿至少要呆到深夜——也许一直到星期日,在那儿过一个晴朗的周末。
桑恩进来了,他穿着蓝色的哔叽西服,表情肃穆,饥饿的眼睛朝着壁炉旁的桌子张望。他们几个人在新厨子阿康准备的早餐旁就坐。一顿一精一美的早餐。看来陈查理还没有忘记早年在菲利摩尔家接受的训练。随着早餐的进行,迈登的态度稍稍缓和了一些。
“我希望你没有因昨晚托尼的尖一叫受惊。”他说。
“嗯,有一阵是,”伊登承认道,“当然一得知叫一声的来源我感觉就好多了。”
迈登点点头。“托尼这只不起眼的小家伙曾经有过不平凡的经历。”他说。
“就像我们中间的某个人似的。”伊登冒昧了一句。
迈登用犀利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这只鸟是澳大利亚海运的一位船长送给我的。我把它带到这儿给我的看门人路易·王作伴。”
“我还以为看门人是阿康呢。”伊登故作无知地说。
“噢,不是。阿康是新来的。路易·王前几天突然被他的亲戚召回旧金山了。很幸运,现在有了阿康,他昨天碰巧流一浪一到这儿,我要他在路易·王回来前临时在这儿帮帮忙。”
“您确实很幸运,”伊登说,“像阿康这样好手艺的人并不多见。”
“嗯,他是比较能干。”迈登承认道,“我来西部小住时,一般要带两名随员。这次太仓促,没有准备。”
“你在这儿的办事处在帕萨德那,是不是?”伊登问道。
“是——我在那儿有幢房子,在奥伦治·格莱夫大街。我只是偶尔才来这儿度度周末,譬如我犯哮喘病的时候。时不时远离一下喧嚣的人群对身一体是有好处的。”富翁往后移了一下椅子,看了看表。“旧金山该回电话了。”他充满期待地说。
伊登朝远处墙角的电话瞥了一眼。“您是给我父亲本人打的电话,还是仅仅拨通了他的办公室?”他问。
“是办公室小一姐接的电话,”迈登回答说,“我当时想如果他不在的话,可以留个口信。”
桑恩探过身来。“先生,您看您答应的霍利的采访怎么办?”他问道。
“天哪,见鬼!”迈登说道,“我当时怎么就答应了呢?”
“我可以把打字机搬过来,您边说我边打。”
“不用了——还是去你的屋子吧。伊登先生,如果电话响了的话,请您接一下。”
迈登和秘书出了屋子。阿康俏无声息地走进来,收拾餐桌。伊登点了支烟,坐到壁炉边的椅子上,壁炉里的火在外面骄一陽一的映衬下显得似乎多余。
二十分钟后,电话铃响了。伊登迅速跑过去,但还没等他赶到电话旁,迈登已经到了。伊登本来希望自己能独自听电话内容,所以他疲惫地叹了口气。电话另一端传来他父亲一精一心挑选的那个秘书甜美、柔和的声音,他稍稍松了口气。
“你好,”他说,“我是鲍勃·伊登,在迈登的沙漠庄园。这么一个一陽一光明媚的上午,你感觉怎么样?”
“什么使你以为这儿一陽一光明媚?”女秘书问道。
鲍勃·伊登心一沉。“别告诉我天气很糟,我会伤心的。”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尽管你任何时候都漂亮,但我还是愿意想像一陽一光照在你头发上的样子。”
迈登把一只手重重地搭在伊登的肩上。“你在闲聊些什么——是和一位喜剧女演员约会吗?快谈正事吧!”
“对不起。”伊登说,“切斯小一姐,我父亲在吗?”
“不在。今天是周六,你知道,他在高尔夫球场。”
“噢,对。那么今天确实是个好天了。好吧,等他回办公室,让他给我打电话,埃尔多拉多七十六。”
“他在哪儿?”迈登急切地问道。
“出去打高尔夫了。”小伙子答道。
“哪儿?哪个球场?”
鲍勃叹了口气,“我想是在贝林格姆吧。”他对着话筒说。
这个可一爱一的女孩儿,小伙子想道。切斯小一姐答道:“裉觳是,他和几位朋友去另外一个球场了,但他没说具体是哪一个。”
“好吧.谢谢,”伊登说,“请你给他桌上留张条。再见。”
“真糟糕,”伊登极力掩饰住兴奋的心情,“去某个地方打球了,没人知道他在哪儿。”
迈登骂道:“这个老呆瓜,他还管不管这桩一交一易了——”
“噢,迈登先生,”伊登说道。
“高尔夫、高尔夫、高尔夫!”迈登咆哮道,“它比威士忌更让人堕一落。我告诉你,如果我要是整天在高尔夫球场鬼混的话,我肯定干不到今天这个样子。如果你父亲还有点理智的话——”
“我已经听够了!”伊登说道,不耐烦地站了起来。
迈登的态度立刻改变了。“对不起,”他说,“可是你得承认这事确实让人烦躁不安。我希望项链今天就能上路。”
“天还早呢,”伊登提醒他,“也许已经启程了。”
“希望是这样,”迈登皱了皱眉头,“实话相告,我不喜欢这样拖拖拉拉。”他愤怒地抬起头,走出了屋子。
鲍勃·伊登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迈登,这个拥有上亿元财产的富翁,竟然对这么一条项链死咬住不放。小伙子琢磨着。他的父亲已上了年纪了,而且远离纽约商界,他会不会在项链估价上犯了一个引人注目的错误?是不是能值更多的钱?——迈登之所以急于早点得到项链是担心父亲知道自己判断错误后取消这笔一交一易吗?当然,亚历山大·伊登已许下了诺言,不会再有什么变动,但尽管这样,迈登可能也会担心出什么差错。
小伙子慢悠悠地走到院子里。昨晚刺骨的寒风早已不见了踪影,整个沙漠都置于无情的烈日的烤炙之下。院子里虽然随处也可以见到沙,但却呈现着一片生机。胖胖的鸡雏和高傲的火鸡在围栏里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伊登停在一片草莓圃前,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红红的诱人的果实。院子另一侧那光秃秃的白杨树上已经挂满了芽苞,无声地宣告着那儿将会有一片受人欢迎的绿荫。
很奇怪在这片荒凉的沙漠上竟会有这么多东西生存。伊登回转身,看见院子另一角有一个很大的蓄水池,已近半空——若是八月的某个下午再来看这个蓄水池,那肯定是一道怡人的风景。他接着往回走,在托尼身边停下来,托尼正无一精一打采地蹲在架子上。
“吃了吗?”他学着陈对托尼说。
托尼一精一神一下子振作起来,“还没有。”它答道。
“噢,真可怜,”伊登戏谑地说了一句英语。
“几分钟就好吗?”托尼无一精一打采地说。
“也许吧,不过我听到的却不是这样。”伊登边说边继续往前走。他在想陈查理此刻正在干什么。很显然这个侦探听从了桑恩的命令不敢再靠近这只小鸟了。这并没有什么可惊奇的,因为秘书的窗户正对着托尼的架子。
回到客厅,伊登拿起一本书。差几分十二点时他听见院子里传来霍拉斯·格利雷的哮喘一性一咳嗽声,他知道是威尔·霍利开着他的老车来了。他站起身把霍利迎进了客厅,编辑的笑容中露出几分警觉。
“你好,”伊登说,“迈登和桑恩在那边,正给你准备谈话稿呢。请坐。”他靠近霍利,悄悄地说:“告诉你,那串项链我没带来。我和迈登的一交一易还没结束。”
霍利专注地看着伊登:“噢,是这样。我昨晚还以为你一切顺利、大功告成了呢。那么你打算——”
“以后再告诉你吧,”伊登打断他说,“我今天下午也许会进城。”他提高音调:“很高兴你来了。你进来之前我正觉得沙漠有些枯燥乏味呢。”
霍利笑道:“振作起来。我有东西给你。一件聪明才智荟萃的东西。”他递过来一份报纸,“这周的《埃尔多拉多时报》,油墨还湿着呢。读读有关路易·王的旧金山之行,还有各色各样的新闻报道。”
伊登接过递来的报纸——八小页的版面上既有新闻又有广告。他坐进椅子里。“嗯,”他说,“看来周二晚上妇女举办的救助餐很成功,那些女士们确实做了不少工作,值得一夸。”
“不过,最最刺激的部分还在里面呢,”霍利说,“第三版,你可以读到山里的野狼越来越猖狂了,很多人都在挖陷阱捉狼。”
“这么多狼,”伊登看了几眼说,“亨利·格拉顿真是太不幸了,他为出门在外的狄克先生家看的鸡,不知还能剩下几只。”
霍利站起身,呆呆地俯视了一会儿他编辑的那份小报纸。“我曾和米切尔一同在《纽约太一陽一报》工作过。”他伤感地回忆说,“不要让哈利·佛莱德盖特知道这些,好吗?哈利认识我的时候,我是个堂堂正正的大记者。可现在——”他走到屋子另一端,“不提这些事了。哎,顺便问你一下,迈登有没有向你展示他的槍支收藏啊?”他指着那面挂满槍的墙壁。
鲍勃·伊登站起来,跟在他后面。“没有啊——他没有。”
“很值得一看,可是上面落满了尘土——嗯,我想路易·王肯定不敢碰它们。几乎每支槍都有一段故事。看——每支槍都有一张打印的卡片。‘赠给匹·杰·迈登’,落款是‘蒂尔·泰勒’。泰勒是俄勒冈最棒的警察局长之一。这儿——看这支——简直像个美人儿。比尔·蒂尔格曼赠给迈登的。你知道吗,这支槍可是一些历史场面的见证者,参加过搏杀战斗的,有年头啦。”
“能讲讲这只凸凹不平的槍的来历吗?”伊登问。
“曾经归‘玩童比利’所属,”霍利说,“你可以在新墨西哥打听一下比利的名气。这儿还有巴特·马斯特逊曾经用过的槍。不过这些收藏中最出色的还要属——”霍利的眼睛在墙上扫了一遍——“这些槍中最棒的一支——”他回头失望地对伊登说,“不在这儿了。”
“有支槍丢一了吗?”伊登问道。
“好像是。是支最早生产的科尔特牌——四五式的——一是曾经在本地演过不少电一影的比尔·哈特送给迈登的。”他指着墙上一块空出来的地方,“那支槍曾经是放在这儿的。”他补充了一句,走到一旁。
伊登抓住他的外套袖子,“等一等,”伊登用低低的、急切的声音说,“你听我说。这儿丢一了一支槍,标牌也丢一了。那几个托着槍的钉子还在那儿。”
“是这样。这有什么好激动的——?”霍利惊奇地问道。伊登在原来挂标牌的墙上摸了摸说:“挂标牌的地方没有尘土,这说明了什么?这意味着比尔·哈特的槍是最近几天才被拿走的。”
“小伙子,”霍利说,“你在说些什么——”
“嘘——”伊登示意他不要说话。门开了,迈登和桑恩先后进了屋。富翁站在那儿,专注地看了这俩人一会儿。
“早上好,霍利先生,”他说,“我答应给你的谈话稿在这儿。你是要马上发往纽约吗?”
“对,我今天早上已跟我那儿的同事说了。我很希望得到您的谈话稿。”
“好吧,并没有什么震撼人心的见解。我希望发稿的同时请你说明一下你是在哪儿采访到我的,这样也许会缓和一下那些曾经被我拒绝的纽约记者的气愤。你不会改动我的话吧?”
“一个标点符号都不改动,”霍利说,“我现在必须马上回城。再次感谢,迈登先生。”
“不客气,”迈登说,“很高兴能帮你一把。”
伊登随着霍利走到院子里。到了屋子里的人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地方,编辑停了下来。
“你似乎对那只槍颇为关切。怎么回事?”
“噢,没什么,”伊登说,“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
“什么?”
“好吧,我告诉你。霍利,我忽然想到这庄园最近可能发生过怪事。”
霍利瞪大眼睛。“听起来不太可能。不过,别让我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我不得不这样。说来话长。我们不能让迈登看我们在这儿鬼鬼祟祟,我下午会去找你的,我跟你说过我要进城。”
霍利坐进车里。“好吧,”他说,“我想我还是可以等候的。下午见。”
伊登难过地看着霍拉斯·格利雷在尘沙满地的路上颠簸而去。不知怎的,他觉得这位记者给庄园带来了这儿所需的一温一暖的人情味。但是不一会儿,他的这种难过之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因为远处的一点棕色变成了一辆漂亮的轿车,渐渐地可以看清方向盘后是他在绿洲咖啡店遇见的姑一娘一波拉·一温一德尔。
他打开大门,姑一娘一欢快地向他挥了挥手,从他身旁驶入了院子。
“你好,”姑一娘一下车时伊登说,“我还担心你可能不会来了。”
“我睡过头了,”她解释道,“我在沙漠上老是这样。你注意到这儿的空气了吗?了解这儿的人都说它像酒一样。”
“早饭吃得还好吧?”
“当然不错。在绿洲咖啡馆。”
“可怜的孩子,想想那儿的咖啡。”
“我不在意。威尔·霍利说迈登在这儿。”
“迈登?是,他在——你确实想见到他,对吧?好,跟我来。”
客厅里只有桑恩一个人。他用冷冰冰的眼光看了姑一娘一一眼。没有几个男人能有那样的眼神,不过桑恩不同一般。
“桑恩,”伊登介绍道,“这位年轻的姑一娘一想见迈登先生。”
“我有他的一封亲笔信,”姑一娘一解释道,“他答应给我使用这个庄园拍片子。你也许记得——我周三晚上来过这儿。”
“我记得,”桑恩不耐烦地说,“但是很对不起,迈登先生今天不能见你。他还让我转告你他要取消他在信中的应允。”
“我要听迈登先生亲口说才相信,”姑一娘一坚持道,眼睛里冒出愤怒之火。
“我再重复一遍——他不会见你的。”桑恩非常顽固。
姑一娘一坐下来。“告诉迈登先生说他的庄园很迷人,”她说,“告诉他我正坐在他客厅的椅子上而且要接着坐下去,直到他亲自来跟我说明情况。”
桑恩犹豫了一下,气愤地瞪了她一眼,然后走了出去。
“嗯,你的嘴真厉害。”伊登笑道。
“这是我的努力方向,”女孩儿回答,“我决不会听信一个秘书的一胡一言乱语。”
迈登咆哮而入,“这是怎么回事?”
“迈登先生,”姑一娘一边说边站起来,一脸甜甜的微笑,十分迷人,“我相信你会来见我的。我这儿有一封你从旧金山写给我的信。你肯定记得。”
迈登接过信扫了一眼。“当然记得,当然记得。可是对不起,一温一德尔小一姐。自从我写过信后发生了一些事——我有笔生意要做——”他瞥了一眼伊登,“总之,”如果我把庄园一交一给别人拍电一影,对我来说太不方便了。真是抱歉。”
姑一娘一的微笑消失了。“好吧,”她说,“不过电一影公司将认为这是我业绩上的污点。我的上司从不接受理由——他们只注重结果,而我已经告诉他们我的工作已一切就绪。”
“那你这样做未免显得有些不成熟,是吧?”
“我不知道你怎么会得出这种结论。我得到匹·杰·迈登的应允,我就相信了——这样也许太愚蠢了——我当时只是听说迈登许过诺从不反侮、守口如金,看来我是惜了。”
富翁显得有些窘迫。“嗯——我——哦——我当然从不食言。你打算什么时候带人来拍?”
“我已经安排星期一开拍。”姑一娘一回答。
“决不行,”迈登答道,“但是如果你能再推迟几天——推迟到星期四怎么样?”他又看了一眼伊登,“我们的一交一易周四应该能完了。”他补充说。
“肯定没问题。”伊登附和了一句,一种很乐意助一臂之力的样子。
“很好,”迈登说。他看了看姑一娘一,目光显得很和善。他和桑恩迥然不同。“如果周四一交一易完成,这地方你就可以尽管用了。我那时候可能不会在这儿,不过我会把话留下的。”
“迈登先生,您真是名不虚传。”她说,“我知道您是值得信赖的。”
桑恩憎恶地瞪了一眼他的老板的背,走了出去。
“相信你不会失望,”迈登说,脸上露出愉悦的笑容。他很容易沉醉于别人的恭维之中。“匹·杰·迈登依然是一诺千金,决不食言,是不是?”
“如果有人怀疑这一点,就让他来问我好了。”姑一娘一回答。
“快到午饭的时间了,”迈登说,“你留下来吃饭吧?”
“噢——我——真的是——迈登先生——”
“她当然会留下来,”鲍勃·伊登插一进话来,“她总是在埃尔多拉多一个名叫绿洲的馆子吃饭的。如果她不肯留下来吃饭,那肯定是疯了——您知道那家馆子的饭菜有多蹩脚。”
姑一娘一笑道:“你们对我真是太好了。”
“为什么不呢?”迈登说道,“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们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改变一下这儿的气氛。”这时那个中国厨子走了进来,迈登吩咐道:“午饭再加一个人。”然后他对两位客人说:“咱们十分钟后再见。”随后便出去了。
姑一娘一看了看鲍勃·伊登,“还好,就算了结此事了。我早就知道只要他亲自见我的话,这件事肯定会办成的。”
“那是很自然的事。”伊登说,“如果大家都来见你的话,世界上的事大概都会办成。”
“听起来像是恭维。”她微笑着说。
“是这个意图。”小伙子答道,“可是听起来好像并不是那么顺耳?我可真得提高提高我的应酬技巧了。”
“噢——这么说,咱们在这儿聊天只不过是应酬罢了。”
“求求你——别把我说的话斟酌得太细。我可以告诉你我现在有很多心事。我努力想成为一个商人,不过压力很大。”
“那么说,你还不是个真正的商人?”
“我什么都不是。我哪样都想试试,没有定业。你知道吗,你昨天晚上让我开始思考了。”
“我为此感到骄傲。”
“你别再和我开玩笑了。我已经开始思考了——看你,自谋生计——自己支付每天在饭店、旅店的花销——而我却只不过是父亲的小娃娃。如果说是你激发我翻开了新的一页,那一点都不过分。”
“那么说我的日子确实没有白过。”她冲着屋子另一端的墙壁点了点头。“那些军一火挂在那儿是什么意思?”
“噢——那是和蔼的老迈登的槍支收藏品——他的一爱一好之一。过来,我告诉你每支槍的名字。”
不久迈登和桑恩回来了。阿康做的午餐简直挑不出什么不好来。餐桌上桑恩一句话都没说,但是他的老板,在姑一娘一的明眸之下,话却滔一滔一不一绝。他们喝过咖啡后,鲍勃·伊登突然发现窗边那座大钟已经是差五分两点了。两点钟——两点钟他和陈还有要事相商呢。他们该怎么办呢?那个东方人在上菜时表情漠然,没有对小伙子做出一丝暗示。
迈登正在兴头上,他长篇累牍他讲述他早年的发迹史。这时那个中国佬突然进了屋,他站在那儿,尽管一言未发,但他的举动却像子弹一样打断了富翁的兴致。
“哎,怎么回事?”迈登喝问道。
“死了,”阿康用高嗓门儿悲伤地说,“无法挽回了。不要担心,别难过。”
“你到底在一胡一言乱语些什么?”迈登问道。桑恩惨绿的眼睛越来越凸出。
“可怜的,可怜的小托尼到西天过新年了。”阿康终于把话说完了。
迈登腾地站了起来,领先来到院子里。在鸟架下的石地板上躺着那只中国鹦鹉的一尸一体。
富翁弯下腰拾起那只鸟。“怎么啦——可怜的托尼,”他说,“它已经没气儿了。死了。”
伊登的眼光落在桑恩身上,自他遇见这个秘书后,第一次发觉他脸上露出一丝诡秘的微笑。
“唉,托尼年龄不小了,”迈登说,“太老了。就像阿康说的那样——这是无法挽回的。”他停下来,专注地看着阿康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孔。“我已经有所预料了,”他补充了一句,“托尼最近一段时间身一体不好。阿康,”他把托尼的一尸一体递给阿康,“拿过去找个地方埋了。”
“好吧。”阿康边答应边接了过来。
客厅的钟清晰而响亮地敲了两下,陈查理所扮演的阿康慢慢地走开了,手里拿着那只鸟。他用汉语嘟嘟囔囔地说着些什么。忽然他回过头。
“一胡一玛力玛力。”他清晰地说了一句。
鲍勃·伊登还记得这句夏威夷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