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春天的到来,保罗又像先前一样的狂躁,内心冲突激烈。现在,他知道他一定得去找米丽亚姆了。不过,他为什么这么不情愿呢?他对自己说,这只是因为他俩过于看重贞节,谁也无法冲破它。他本来可以娶她的,但由于家人从中阻挠,这事就变得非常棘手。再加上他本人也不想结婚。结婚是为了生活,他并不认为他和她已经是亲密的友伴就必须结成夫妻。他并没有感到自己需要和米丽亚姆结婚,他倒是希望自己有这种想法,只要他能感到娶她并占有她的欢一愉,他情愿献出自己的头颅来交换。那么,究竟为什么他丝毫没有这种欲一望呢?因为有着某种障碍。什么障碍呢?障碍就是肉一体上的束缚。他羞怯地逃避肉一体上的接触。但这是为什么呢?
和她在一起,他就感觉到内心仿佛被捆一绑住了似的,无法挣脱束缚去一爱一她,他的内心有什么东西在挣扎着,可始终无法接近她,为什么呢?她一爱一他。克莱拉说她甚至想要他呢。那么,为什么他就不能去接近她,同她求一欢做愛,亲一吻她呢?当他们并肩而行,她怯怯地勾住他的胳膊,他为何因害怕产生邪念而畏缩起来呢?他欠着她的许多情,他想把自己献给她。也许这种退缩和逃避就是初恋中过分的害羞吧。他对她并没有一点厌恶。恰恰相反,他心里有一股强烈的欲一望跟比它更为强烈的羞怯感和贞一操一观念进行搏斗,仿佛贞一操一观念是一种正面力量,它战胜其余两者。和她相处时他觉得很难克服这种童贞的羞怯,然而他们相处得极为亲密,而且只有和她在一起,他才能从容地打破这种状态。他欠着她的情。因此如果一切都顺利,他们就可以结婚。不过,除非他感受到婚姻无穷乐趣,否则,他不会结婚的——决不会。
要不他就没险去见母亲。对他来说,牺牲自己,违愿地去结婚,那简直是堕一落,会毁了他自己的一生,使婚姻失去了意义。他还是要尽力而为的。
他对米丽亚姆充满强烈的感情。她总是一副忧伤的神情,神游于她的宗教信仰中;而他几乎就是她心目中的信仰。他不忍心让她失望。只要他们努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看看周围他所认识的品行端正的男人中有许多跟他一样,被无法打破的童贞观念所束缚。他们对待自己所钟情的女人都格外小心,宁肯一辈子不娶,也不愿伤害她们,让她们受委屈。由于他们母亲的神圣的女一性一情感曾遭受到他们父亲的粗一暴伤害,作为这些母亲的儿子,他们就显得超常的羞怯。他们可以轻易地克制自己,而不愿受到女一性一的责备,因为每位女一性一都像他们的母亲,他们总是悉心地替母亲考虑着。他们情愿自己忍受独守的煎熬也不愿给别人带来痛苦。
保罗又回到了米丽亚姆身边。当他望着她时,她神情中的什么东西竟会使他热泪盈眶。一天,她在唱歌,他就站在她身后,安妮用钢琴伴奏。米丽亚姆唱歌时,双一唇看起来象修女对着上天歌唱一样,显得那么绝望。这让他想起博蒂切利画的《圣母像》里站在圣母身边唱歌人的嘴唇和眼睛,那么圣洁。于是他的内心又痛苦起来,像被烧红的烙铁烫过似的热一辣辣的痛。他为什么还向她要求别的什么呢?为什么他的热血与她相逆呢?只要他能对她始终温柔有礼,在沉思和神圣的梦想中与她同呼吸共患难,他宁愿失去自己的右手。伤害她是不公平的。她似乎永远是一位童贞少女,每当他想起他的母亲,就仿佛看见一位睁着褐色大眼的少女,她几乎在恐慌和震惊中失去了童贞。尽管她生了七个孩子,但她那少女的童贞并未完全失去,因为这些孩子都是在违背她的意愿的情况下出生的,就好像他们不是她生的,而强加加在她身上的。所以,她从来谈不上对他们放任自流,因为她从来不曾拥有过他们。
莫瑞尔太太看到保罗又如此频繁地去找米丽亚姆,不禁十分吃惊。他没有告诉母亲,既不解释,也不开脱。如果他回来晚了,母亲责备了他,他就皱起眉头,用蛮横的口气对待她。
“我什么时候愿意回家就什么时候回,我已经长大了。”
“她非得把你留这么晚吗?”
“是我自己愿意的。”他答道。
“那她让你待下去?很好。”她说。
于是,她只好给他留着门上一床一睡觉去了,可是她躺在一床一上,竖着耳朵听着,直到他很晚回来才能入睡。他又回到米丽亚姆身边了,这对她来说再痛苦不过了,然而,她也认识到再怎么干涉也是徒劳的。他现在是以一个男人的身分而不再是一个小孩去威利农场的。她没有权力管束他。母子之间出现了隔阂。他几乎什么也不告诉她。尽管他对她这样冷漠,她还是一如既往等他,为他做饭,心甘情愿地服侍他,不过她的脸又变得冷冰冰的,像戴了一副面具似的。如今,除了家务之外,她就无事可干。她不能原谅他把整个心都给了米丽亚姆。米丽亚姆扼杀了他心中的快乐和温暖。他曾是一个快乐的小伙子,内心充满温情,可他现在却变得冷酷无情,脾气越来越暴躁,心情心越来越烦闷。这使她想起威廉,保罗的情况比他更糟糕。他干起事来更为专注,更想把自己的幻想付诸行动。母亲知道他因迫切的需要一个女人而受苦,她眼看着他又回到米丽亚姆的身边去。要是他已经下定了决心,那么任何力量都改变不了他。莫瑞尔太太已经心力疲惫,终于对他放任自流,她已经完成了她的使命,现在她成了绊脚石了。
他仍然一意孤行。他多少也明白一些母亲的心情。可这反而让他心肠更硬。他对她冷若冰霜,就如同对自己的健康完全漠视一样。很快他的健康愈来愈坏,但他仍然坚持着。
一个晚上,在威利农场,他仰躺在摇椅里,这几个星期来,他一直跟米丽亚姆谈天,然而始终没有涉及到关键。这时,他突然开口道:“我快二十四岁了。”
她正在沉思着什么,听了这话突然吃惊地抬起头来。
“不错,你为什么说这个?”
屋里被一种令她害怕的气氛笼罩着。
“托马斯。莫尔爵士说,人到了二十四岁就可以结婚。”
她古怪地笑着说:“这不需要托马斯。莫尔批准啊?”
“不是,可是一个人到了这个年龄也该结婚。”
“嗳。”她沉思地回答,等待他往下说。
“我不能娶你,”他继续慢慢地说,“现在不行,因为我们没有钱,而家里又靠我养活。”
她坐那儿,猜测着他要说些什么。
“但是我现在就想结婚——”
“你想结婚?”她重复了一句。
“娶个女人——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她没有吭声。
“现在我终于下决心要结婚了。”他说。
“嗳。”她答道。
“你一爱一我吗?”
她苦笑了。
“你干嘛羞耻啊?”他说,“当着上帝的面你都不羞耻,当着几人的面有什么好羞耻的呢?”
“不,”她深沉地回答,“我并没有羞耻。”
“你感到羞耻了,”他有些痛若地回答,“这都是我不好。不过你也知道,我也没有办法——确实没办法——你知道的,对不对?”
“我知道你是没有办法。”她说道。
“我非常一爱一你——但这一爱一里还欠缺点什么东西。”
“欠缺什么?”她看着他问道。
“哦,是我心里欠缺一些东西!我才应当感到羞耻——我像个一精一神上的残废。
我感到羞耻,真痛昔。但是为什么这样啊!“
“我不知道。”米丽亚姆答道。
“我也不知道,”他重复着,“你难道不觉得我们有太多别人所谓的纯洁吗?
你难道不觉得这样什么都害怕,什么都嫌弃,反而是一种肮脏吗?“
她瞪着那双吃惊的黑眼睛望着他。
“你总是逃避这类事,我受到你的影响,也唯恐避之不及,这或许会更糟。”
屋里一阵沉默。
“是的,”她说,“是这样。”
“这么多年来,”他接着说,“我们之间一直非常亲密,我在你面前毫无掩饰地袒露自己你明白吗?”
“我也这么想。”她答道。
“那你一爱一我吗?”
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