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宁愿长在那儿。”
“我不信。”
“我可不想要一些花儿的一尸一体。”她说。
“这种想法有些太古板做作了。”他说,“花在水里决不会比在土里死得快。
再说,养在花盆里很好看——看上去生趣盎然。你只是因为花断了根就叫死一尸一。“
“那么这到底是不是死一尸一?”她分辨道。
“对我来说,不是。采下的花不是花的死一尸一。”
克莱拉不再答理他了。
“就算是这样—一你又有什么权利把它们采下来呢?”她问道。
“因为我喜欢花,我也想要花——况且这儿花多的是。”
“这就够了吗?”
“够了。为什么不够?我相信如果这些花插在诺丁汉姆你的房间里一定很好闻。”
“那我就有幸亲眼看着这些花死掉了。”
“不过——即使花真死了,也没什么。”
于是,他撇下她,俯在枝叶茂盛的花丛间,花丛就象苍白发亮的泡沫堆,到处都是。米丽亚姆走了过来,克莱拉正跪在那儿,闻着野樱草的幽香。
“我想,”米丽亚姆说,“只要你敬重这些花,就不算伤害花。重要的是你采一花时的心情。”
“这话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他说:“你采一花就是因为你想要花。就是这么回事。”他把那束花举了举。
米丽亚姆默默地无语。他又采了一些花。
“看这些!”他接着说,“又粗又壮,像小树一样,也像腿胖乎乎的小孩。”
克莱拉的帽子搁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她仍旧跪在那里,俯身闻着花香。看到她的脖子,保罗感到一阵悸一动,她是如此的美,而且没有一点自我欣赏的样子。她的一乳一房在罩衫下轻轻地晃动着,背部弯成拱形曲线,显得优美而健壮。她没穿紧身胸衣,突然,他竟下意识地把一把野樱花撒在她头发和脖颈上,说:“人本尘身,终归尘土,上帝不收,魔鬼必留。”
冰冰的花儿落在她脖子上,她抬起头来看着他,可怜地睁着那双惊恐的灰眼睛,不知道他在干什么。花儿落在她脸上,她闭上了眼睛。
他原本高高地站在她身边,突然间他感到有些尴尬。
“我以为你想来一场葬礼呢。”他极不自然地说。
克莱拉奇怪地笑了起来,站起身,把野樱草从头发上拂掉。她拿起帽子扣在头上,还有一朵花仍缠在头发上。保罗看到了,不过没有告诉她。他俯身收起她身上拂落的。
树林边,一片蓝铃花像发洪水似的,蔓延进田野,不过现在都已经凋谢了。克莱拉信步走去,他在后面漫不经心地跟着。这片蓝铃花真叫他喜欢。
“看这片蓝铃花,从树林里一直开到外边!”他说。
她听了之后,转过身来,脸上闪过一丝热情和感激。
“是的。”她笑了起来。
他顿时觉得热血沸腾。
“这让我想起林中的野人,他们最初赤身一裸一体的面对这片旷野时,不知被吓成了什么样子!”
“你觉得他们害怕吗?”她问。
“我不知道哪一个古老的部落更感到害怕?是那些从黑暗的树林深处冲到陽光灿烂荒野上的部落,还是那些悄悄地从开阔天地摸进森林里的野人?”
“我想是第二者。”她回答。
“是的,你一定觉得自己很像开阔荒野的那种人,竭力强迫自己走进黑暗世界,是不是?”
“我怎么会知道呢?”她神情古怪地问。
这次谈话就此为止了。
大地笼罩着暮色。山谷已是一片陰影。只有一小块亮光照在对面克罗斯利河滨的农场上。亮光在山巅移动。米丽亚姆慢慢地走上前来,脸俯在那一大把散乱的鲜花中,踏过齐脚腕的野樱草丛。她身后的树木已经隐隐绰绰。
“我们走吗?”她问。
三人都转过身,默默地踏上归程。沿着小路往下走时,他们看见对面农舍里灯火点点。天际远处,山脊上的煤矿居民区,只有一抹淡淡的模糊的轮廓,微光明灭可见。
“今天玩得真开心,是不是?”他问。
米丽亚姆喃喃地表示同意,但克莱拉没有吭声。
“你不觉得吗?”他又追问道。
但克莱拉昂首走着,仍然没有答理。从她的举动上,他可以看出,她表面上满不在乎的样子,实际上心里很难受。
在这一段时间里,保罗带着母亲去了林肯城。她和往常一样兴高采烈,不过,当保罗与她面对面坐在火车上时,她显出疲惫憔悴的神色。有一刻他甚至感觉到她要从他身边溜走,而他想要抓住她,牢牢地抓住,几乎想用链子拴住她,他觉得必须亲自把她牢牢抓住才好。
快到林肯城区了。两人都坐在窗旁寻找着教堂。
“在那儿,一妈一妈一!”他大声叫道。
他们看见高大的教堂威严地矗一立在旷野上。
“哦,”她惊呼道:“教堂原来是这样啊?”
他看着母亲。她那双蓝眼睛默默地看着教堂,似乎又变得高深莫测了。大教堂那永恒的宁静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什么命中注定的东西折射一到她的身上。教堂高一耸入云,显得庄严而肃穆。反正,命该如此,就是如此。即使他的旺盛青春也奈何不了命运。他注视着她那红一润的面颊,长着绒一毛一,眼角出现了鱼尾纹,眼眨也不眨,眼皮略有点松一弛,嘴巴总是带着绝望的神情,脸上也是同样的那种永恒的神情,仿佛她已经看透了命运。他用尽心力叩着她的心扉。
“看,一妈一妈一,这座教堂高高屹立在城市之上,多么雄伟啊!想想多少条街道都在它下面,她看上去比整个城市还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