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肖影
1.
从一个普通人到一个作家需要被退稿200次;而从一个有天赋的普通人到一个作家需要被退稿150次,比如我;而他只需要100次。这是潘威的原话。
我们正朝着各自的150次、100次努力着,值得庆幸的是,无论如何我们又朝着作家更近了一步。
潘威比我少50次的原因在于我们各自的专业,他学的是建筑学,而我学的是土木工程,虽然在一个系里,但是有着艺术家和农民工的本质区别。他常跟我说,一个艺术家,应该有一个助手,助手们工作的时候,他们才有机会边看着电视边数着钞票。环顾左右,不幸的是助手身份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叫潘威老大,除了他比我高一年级外,更多表现在他有着作为男人丰富的人生阅历。有次,他特别严肃地问我,你知道男人的晨勃在什么时候吗?这个我还真没有认真研究过。他说,在清晨五点。
他得意地告诉我,他割包一皮皮那会,每到五点他就会被下面支起的帐篷疼醒。从某种角度来说,这种经历我可能一辈子也无法经历。
总之他是非凡的,也许跟一个平凡的男孩在一起给了他优越感。
2.
老大想当作家的觉悟比我早一些,所以他的著作几乎是我的两倍,当然没发表过任何作品的他,退稿的次数也是我的两倍。老大常常责怪这个世界的厚颜无一耻,一本好的作品要经历50年才能被认可,而这可能仅仅是在作者死去的一个月后。
想在死之前证明自己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当我被第13次退稿后,老大要求我不要在文章中写他的真名——潘威。好吧,我们可以试着给他换个名字,霸气威武点叫潘近平,幽默风趣点叫潘德纲,文艺梦幻点叫潘洛伊德。这样一来,取个生动有趣的名字几乎成为我写作生涯里最困难的一件事情,但他让我这样做的目的,仅仅是为了让住在我楼上645寝室的潘威保持神秘。
在我眼里645寝室确实是一个神秘的地方。本应该四人的寝室,除了老大,其他三人都神龙见首不见尾,所以这个寝室成了我们的工作室。这也验证了所有大师的工作室都脏乱得极具艺术特色。
3.
老大也是极具艺术特色的。比如,他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同一性一恋,在一性一意识正蓬勃一发展的高中,与同桌一起在澡堂洗过澡后相互观察了对方的身一体。本以为会是一次心跳的体验,结果老大没有感觉到任何局促。这让少年的他如释重负,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做一个等待女生垂怜的艺术男。
其实想证明老大的一性一取向,并没有那么复杂。他就看上了与我同级的空乘与模特专业的女生。表白后,被“给我时间考虑下”的理由拒绝。那个女孩叫方雨,老大形容她是一个像玛格丽特·杜拉斯一样的女人。在我眼里,她只不过是一个样貌可一爱一、前凸后翘、有着严重娃娃音的女人。当然有的男人们会拒绝喜欢杜拉斯,但没有男人去拒绝喜欢这样的女人。
老大的喜欢几乎到了痴迷的地步。他说因为方雨,他现在只有在雨天才有灵感,任何遇见、离别的桥段都必须发生在雨天,任何纯情、色情的场景都必须发生在雨天,任何自一杀、他杀的背景都必须发生在雨天。我该高兴的是,女孩不叫方雷或者方雪,如果这样老大成为作家肯定遥遥无期了。
4.
在寝室写作的日子,让我们充满斗志。
记得一整个夏季,我们白天呆在寝室写作,晚上便去图书馆充电,那时学校新的图书馆还没开放,夏天旧的图书馆那里有吊扇和台灯,椅子上还铺着白色的花边,既凉快又宽敞。
但那时我发现他的退稿数一直停在了第30篇。他说,我在下一盘大棋,接下来的作品是一部具有历史意义的长篇小说,长篇小说少说也要写个十几万字,你知道十几万字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一本有着200页的书,这本书的扉页我会和许多著名作家一样印上谨以此书献给——方雨,多么一浪一漫啊,这样我就同时收获了梦想和爱情。
我能想象潘威的书被出版商包一皮上书皮、贴上标签、摆进书店的样子。我坚信着,就像我也相信自己会有那么一天一样。
有段时间,除了图书馆,老大便拉着我往一操一场上转。我不只一次地提出,这种事只有处于热恋中的小情侣才热衷,一个伟大的作家才不屑在一操一场上陪另一个伟大的作家瞎逛,因为这里没有任何需要他们征服的东西。这个时候,他总是摸一着自己新长出来的小一胡一 子,沉默不语地带着我往前走。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正在考虑”的方雨被一个经济学部的高富帅把走了。所以说空姐、模特和高富帅通常是一伙的,从另一个方面说“考虑”只不过是对老大的善意谎言,当然女人比作家能说谎也是理所当然的。我突然恍然大悟,我们这根本不是两个作家在一操一场上瞎逛,而是在猥琐地尾随。
“写作在于坚持,爱情在于等待,挖墙角在于一边坚持一边等待。”这是老大说的。
5.
寒假年三十的清晨,外面是不绝于耳的鞭炮声。我推开窗,天空是一种冬季的灰色,冷空气吹进我竖一起的领子里。老大很兴奋地打进电话来说,书我终于写完了,书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小雨,我现在就带着它去追逐我的爱情去。
接下来的画面我都可以想象:老大的家在武汉,方雨的家在厦门,坐火车最快要20个小时。正值春运,老大在人群中好不容易买到一张站票,在挤满了工人、农民、学生和小偷的人缝中,他背包一皮里装着自己的梦想,脑袋里想的是别人的姑娘,在车厢宿夜未眠的摇晃里,梦想和姑娘变得亲密无间,在凌晨人群昏昏欲睡时,他眼含热泪微笑, 露出的牙龈如同漫山遍野绽开的红石榴。
冷空气让我打了寒颤,关了窗户,家里来了很多客人,父母熟练地向我介绍不太熟悉的亲戚,而我在此刻不知怎么有点羡慕远在另一边的老大。
大年初二的晚上,天气配合地下起了雪,烟火比城市更张灯结彩。
酒到酣处,夜色正浓时,我毫不意外地又接到了老大的电话。他下火车后,告诉方雨,自己来厦门找她了,对方顿时花容失色,挂了电话并拉了黑名单。由于不知道方雨家在哪,他下了火车像只无头苍蝇到处乱转,大过年的,硬是把寻一爱一之旅变成了观光旅游。先去了鼓一浪一屿,结果通往岛上的船停了。于是去附近的中山路逛逛,可是过了五点,活人都回去吃年饭去了。后来打车去厦门大学,特别国际化地在一家餐馆和几个外国留学生吃了饭,最后独自找了一家小旅馆,买了泡面和啤酒,看着重播的春节晚会,就算是过年了。
听着他无比惨淡的结局,我在电话那头幸灾乐祸笑得合不拢嘴。他又补充到,有好几次,他都觉得方雨就在那家小旅馆附近,在下面这条街上,车灯亮起,可以照亮她年轻的脸庞。我说,这下你现在是什么感觉。他口气轻松地说,这种感觉就像——被她退稿了。反正习惯了,还有借150块给我买张硬座票,我的钱为了保持国际友谊请那帮孙子吃饭了。
幸好银行只放三天假,隔天便打了250块给他。至于意思,那是显而易见的。
6.
冬天如此得短,一转眼就是来年春天开学的时候了。
由于潘威开学前几个星期都没来,我的写作事业也搁浅了。我们学部组织了一个乐队,寝室的一个哥们在里面当贝斯手,我闲时便去排练室近距离观察那些趴在窗口脸红心跳的女孩子们,她们显得急促又兴奋,相对于乐手,作家应该是世界上最不酷的职业了。
我给室友送饭的时候,我望着排练室外有着蓝色羽毛的鸟发呆,我喜欢它们停在对面楼顶雨水槽里的样子,显得又高傲又美丽。有个人影从体育馆那边走过来,是潘威,他靠近我,提醒我正在做的事情完全无关理想。
他说这些天跑了几个出版社,看能不能把那本“小雨”出版了。他拿出250块钱,说,这就是全部的稿费,刚好都给你。
我不知道十几万字的小说是不是只值250块,但是我从老大背光得意的脸上,我似乎觉得我们又迈出了一大步。
老大说,你要超过我还要再努力才行。
如果我们没有才华,那努力就足以使我们幸福了。
7.
2013年的夏天,五年制的他同四年制的我一起毕业了,我的退稿数停留在了第56篇。
武汉的夏天,热得让非洲的国际友人直呼要回家避暑。年轻的学弟、学妹们把席子铺到天台上睡觉,这种事我都还没来得及尝试就毕业了。年轻真好。
照完毕业照的下午,老大用“爱情不是永恒的,追逐爱情才是永恒的”的至理名言打动了乐队的朋友们,大家决定陪老大到女生楼下向方雨表白,这几乎是行为艺术的举动刺激着大家搬着音箱、架子鼓、吉他等。
顶着大太陽,在发出噪音的音响声中,老大连唱了张震岳的《小宇》、五月一天的《一温一 柔》和张学友的《李香兰》。围观的人越多,这帮龟孙子就越兴奋。但不得不说,老大的歌声比我想象得好听很多。
“方雨,我只想告诉你,至少这四年,我的爱情是忠贞的。”在唱完最后一首歌后,老大对着一直未开的寝室窗户,对着一望无际的蓝天,对着光芒四射的太陽,高声说道。人群一发 出热烈的掌声,不乏一些小妹妹拍肿了手。
老实说,当他的声音渐渐消失时,有某种东西深深打动了我。
8.
老大比我早一天乘火车离开。
那天上午,我和他一起收拾寝室。我们手写的稿子,这一堆,那一堆,把寝室搞得乱糟糟。我不知道是否应该把它们扔掉,这里似乎荡漾着一股类似无可奈何的失望气氛。
“其实那天下午方雨不在寝室。”收拾着床 铺的老大说。
“嗯,我的室友告诉我了。”
“稿费也是骗你的。”
“250块也好不了多少。”
“有时候我也想就这样算了。”
“我知道。”
“但是面对喜欢的东西,如果认输和顺从了一次,我就将永远对生活妥协下去。想到以后我在生活中获取得的快乐与此无关,就不甘心啊。”
也许世界上存在着太多的妥协和失败,但总有那么一群人,即便梦想被退稿,真心被退货,他们绝对不会放弃,就像是地平线上闪烁的星辰,指引着我们,无论爱情或是梦想,如果真得喜欢,那么继续下去就对了。
朱肖影,青年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