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我们现在经费充足,应该一人买一部脚踏车。因为我们下面一次行动需要撤退的速度。”
“就买两部吧……阿沐从家里偷的一根金条哪里够一人一部。”
“剩下三个人怎么办,谁骑谁不骑?”
法国公墓的树林子里,几张铺在草地上的旧报纸既当桌子又当凳子,中间的报纸上搁着丰盛的罐头肉、罐头鱼、香肠、面包一皮和汽水,“革命小战士”们一团一 一团一 围坐,阶段一性一的胜利和阶段一性一的经费充足让这些孩子们一个个雄心万丈。
王沐天默然听着,脑子里闪闪跳跳,电一影 一般掠过昨夜的画面。终于被问到意见了,王沐天仰脖子把手里的汽水喝光,以一个豪气干云的架势把瓶子往脑后一扔,站起身来,说:“下面的行动,暂时都取消。”
静默了一秒,立即有人跳了起来。
“为什么?”
“危险一性一太大,实际作用不大,得不偿失。”王沐天用一个淡然的眼色看着众人,“要想当勇士,首先要学会珍惜生命。”
这话从昨夜男子的嘴里说出来,掷地有声铿锵作响,王沐天嘴里说出来就很没那么得人心。戴眼镜的小郑把眼睛眯起来说:“哦……你怕了?”
王沐天气不打一处来:“你才怕呢!”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小高嘻嘻哈哈插在两人中间起哄:“阿沐怕花钱!阿沐今天出了这么一大笔活动经费,他心疼了!”
小郑便鄙夷地说:“我家要是有钱,我才不怕花呢!”
王沐天气急,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皱巴巴的钞票使劲往地上一扔,转身便走。又突然停住,回头说:“拿去吧!我已经跟真正的抗日游击队联络上了,你们给人家倒夜壶人家都不要!”
这话有力度,小郑他们愣了一愣,旋即又是大笑:“游击队还用夜壶啊?”
王沐天不再理会他们,加快脚步离去,心里轻蔑地哼出一声:“幼稚!”
王沐天走远后,小郑带着人也就散了,杯盘狼藉的野餐布丢在地上也没人收拾。挨着餐布不远的一棵老树背后,王多颖独自消化着刚刚看到和听到的内容,一霎时心惊肉跳。
她家小少爷,这真是要作死了。
王家,对着楼梯的大门一开一合,三伯伯手里拿着一封电报,慢条斯理地进了屋。朱玉琼下楼下到一半,看见他,眼睛闪烁了一下,一种中年女子脸上少见的娇憨飞上面颊。
“你还来呀?”
她转身往回走,上到楼梯口停下,把头一扭,又是那样娇憨霸道地看着他。
三伯伯便笑,纵横商海、精明决断的生意人的一副披挂在这一笑之间全然卸去。面对朱玉琼,这个男人不再是叱咤半个上海滩的一精一诚银行老总,只是个有耐心、好说话、一温一 情脉脉的中年人。
“在厨房里看见管一妈一买的黄鱼,真大,还那么新鲜。”三伯伯说。
朱玉琼看着他的脸,下巴一拧进了客厅:“在家里就闻到黄鱼了是吧?没有新鲜黄鱼不来看我的!”
三伯伯跟进来,扬扬手里的信:“喏,电报。在大门口正好碰到邮局老林送电报来。我签了我的名字。从新加坡打给你的。是谁呀?”
朱玉琼拿起一个装雪茄烟的金属烟盒,从里面一抽一出一根雪茄,是一抽一了一半的。她把雪茄递给三伯伯,又把火柴递给他。三伯伯从口袋掏出一个纸包一皮:“差点忘了,喏,你最喜欢吃的橄榄。”
朱玉琼撇嘴一笑。在这个男人面前她是贪嘴的小姑娘,总要他带了填嘴的零食来才满意。她心里滋润,依旧端着懒洋洋的架子接下橄榄:“电报你先看,我老花镜找不到了。”
三伯伯在扶手椅上坐下,撕一开电报,看了一眼,抬起头。
“唉,你在新加坡的哥哥,有个小女儿,是不是叫小霞?”
朱玉琼一愣:“对呀,怎么了?”
三伯伯把电报合上:“她明天到上海。”
朱玉琼眼睛顿时亮起来:“真的?”
她上前抢了电报飞上两眼,转而惊喜地说:“哎呀,我哥哥去世以后我跟嫂子合不来,都断了书信来往这么久了……是明天?”
两人说着,王多颖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进来,照例当朱玉琼是透明,看见三伯伯就亲一热地笑了,“三伯伯来了?”也不是真问,丢下话就穿屋而过。
朱玉琼的声音追着她:“你到哪里去了?中午饭都没在家里吃……”
王多颖一路穿过客厅进了隔壁书房。朱玉琼瞪着眼睛瞪了一会儿,自己也索然了。
“这个小霞今年多大了?”三伯伯重又看着电报。
“有二十三岁了吧。”朱玉琼回思一阵,又说:“大概是去年从美国的大学毕业的。我还没见过她,见过几张照片,都是她十岁前照的。”她指着茶几玻璃板下压着的一张全家福,上面有个八九岁的女孩,“喏,这个就是。她姐姐比她大五岁,嫁到英国去了。”
三伯伯“哦”了一声,一抽一一口雪茄,旋即眉头皱了起来,眼光重又落在了电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