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红狮客栈只有老板威先生一个人要顾忌的话,阿格巴可能还 快乐一点儿。威先生是一个宽容大度的人,每当他说话的时候,两道毛茸茸的红眉毛总会跟着上上下下,他露出微笑的时候——而他也常常如此,那两道眉毛就会完全遮住他的眼睛,看起来活像一只牧羊犬。威先生简直就是亲切无比。
让他们日子难过的是威太太。她是位块头儿很大的妇人,每次见到阿格巴,就是一阵疯狂发怒。“威先生!”她会直着喉咙尖声吼道,“那……那个戴兜帽的讨厌鬼!把他给我弄出去!他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告诉你,不是他滚,就是我走!”
她一见到阿格巴就很不自在,其实是因为他那深邃、探寻的目光,他那轻巧的、啪哒啪哒的脚步声,他那飘荡在风中的袍子和安静的举止,这些都和她自己的聒噪太不协调的缘故。
至于那只可怜的老疯猫,每次碰到威太太的时候,总会惹得她发一顿脾气。一天夜里,她无意中踩到它的尾巴,结果她一阵子乱吼乱叫,说什么也要那只猫和小男孩立刻滚蛋。于是阿格巴与老疯猫在新家待了还 不到两个星期,就已经惨遭扫地出门,离开的时候,身上甚至连一块燕麦蛋糕或是一把核桃都没有。
威先生陪阿格巴一直走到街上。他在红狮客栈招牌旁边挂的灯笼那儿停下脚步,即使光线微弱,阿格巴仍然看得出他很苦恼。
“你要了解,孩子,”他说,他的眉毛也随着情绪的起伏上上下下,“你要了解,我得替我的顾客着想。威太太很懂得烹饪,旅客大老远的来,就是想尝尝她做的越橘派。我非得哄着她才行啊,孩子。你这会儿去柯杰若那里,他会收留你的,这我倒是一点儿也不怀疑。至于你的马,”他又说了一些让阿格巴放心的话,“我为它付了好一笔钱,我保证会好好儿用它的。”
这一点他是认真的。可是威先生并不适合闪那样生气勃勃的骏马,他的动作急促有如傀儡,仿佛他的关节是由线拉的。每当他走进闪的马房,总是一副冲刺的模样。他几乎每一次都拿了什么工具——长柄叉,或者是锄头,或者是风箱。他的姿势有如拿着一支矛枪,准备要冲刺了。
马厩里其他脚步沉重的老马已经习惯威先生了。可是每当他走近的时候,闪就喷着鼻息,并且用后腿站立起来。这时,那善良的威先生便会替它刷毛,想要安抚马儿的情绪。可是他在这方面又笨手笨脚的,完全不懂刷毛的诀窍,总是沿着闪的肩膀一直刷到臀部,从不明白马的臀部附近的毛总是长成一个小小的漩涡,这种蹩脚的刷毛技巧让闪很生气,因为阿格巴总会小心顺着毛刷的。
再说上鞍具吧,那客栈老板也有一个令人不悦的习惯,他总是把马鞍重重摔到闪的背上,然后才用力往前推到正确的位置。这样又是推又是捏的,把毛都给弄乱了,等到有人骑在背上的时候,那就更痛苦了。
于是闪使出浑身解数,设法挣脱那痛死人的马鞍,也就不令人意外了。它沿着墙壁或是树侧身走过,如此便挤到骑马人的腿。它把身体扭成螺丝锥的模样。它用后腿站立,它踢腿,它裹足不前,它把好多客人摔下马来。最后威先生决定非得想个办法才行,他把史西乐先生请来,这个长了一双黄鼠狼眼睛的人是全伦敦最著名的驯马师。
“史先生,”威先生说,“我还 从来没见过像这样的马。它的个性太烈了,不但摔我这种笨手笨脚的人,也摔咱们全国最优秀的骑士。它知道自己会因此遭殃,可它就是不在乎。唯一管得住它的人,就是一个瘦瘦的小男孩。”
“哼!”史西乐嗤之以鼻,眼里闪着凶光,“我还 没见过我驯服不了的畜生。它是精力太充沛了,我们会把它的倔脾气磨顺的!”
史先生所做的头一件事,就是以他专家的手法为闪上鞍具,然后翻身上马。紧跟着他只知道自己给人抬进了客栈,一名医生弯身为他诊疗,一边严肃地摇着头。
史先生敷好药,绑了绷带,一只腿用夹板固定之后,他把威先生叫到身旁。“我还 是可以替你驯服这只畜生,”他翻着肿胀的嘴唇说道,“把它换到一个没有窗子、小一点儿的马房去。把它绑住,让它动不了,不给它吃东西,只能喝一点儿水。”
与此同时,阿格巴根本一直在红狮客栈的附近逗留。他与老疯猫孤零零地在乡间流浪,睡在灌木丛里,吃些树林子里与田野间找得到的东西。
一个月光明亮的夜里,阿格巴似乎再也耐不住寂寞,他与老疯猫在干草堆里过夜,当天他们什么也没吃,也都睡不着觉。老疯猫搜索小田鼠充饥,阿格巴则仰望着月亮,在阴影中看见了闪。
国王的话语在他的耳边不断响着:“马儿活多久,负责的马童就要照顾它多久……马儿活多久,负责的马童就要照顾它多久……”他得回到闪的身边才行!
他甩掉身上的稻草,一把抱起老疯猫,然后悄悄穿过夜色,来到红狮客栈。
他到客栈的时候,借着酒馆的灯光看见威太太忙进忙出的身影。他迅速改变计划,不再试图从院子接近马厩,而是绕到围绕马厩的砖墙后面。如果他翻过这道墙的话,就可以进入闪的马房,威太太不会发现的。
阿格巴觉得自己像个小偷似的,在暗影幢幢的夜色里潜行,绕着覆满常春藤的围墙摸索前进。突然,他在围墙中间停住,他估计着,闪的马房大概就在他这会儿所站的位置。他松开他的缠头巾,在一端打个结,把它套在从围墙边凸出来的尖铁桩上,然后老疯猫扒着他的肩膀,他翻上了墙,无声无息地溜进了马厩的院子。
老疯猫立刻东跑西蹿。马厩那熟悉的气味与声音把它乐疯了,它飞快冲进又冲出一间又一间的马房。
威太太这时正在准备明天早餐要吃的粥,突然发现没有盐巴了,连一颗盐巴粒也没有,于是她点了盏灯,来到马房外面,威先生总会在那儿为马匹准备一些盐巴。
她一走进马厩的院子,就将手中的灯提得高高的,而光线便落到四处奔蹿的老疯猫身上。
即使那妇人真的见了鬼,她的尖叫声也不会比这更恐怖了,那尖锐的声音有如一道闪电,刺破了客栈的寂静。威先生飞奔而出,后面跟着拄了拐杖的史西乐、还 没上床休息的临时工,以及一名守望的警官,手中挥着他的短枪。
阿格巴害怕地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他的双脚似乎成了他站的那块土地的一部分,连老疯猫也不跑了,接着它纵身一跃,跳进了阿格巴的怀里。
“他是个强盗,警官!”威太太吼道,“他是个偷马贼!把他关起来,我求求你!”
威先生的眉毛愤怒地上上下下。“这孩子并不坏,”他向警官恳求着,“他是从摩洛哥来的,温和得就像蝴蝶一样。更要紧的是,”他摇摇头,指了指他的嘴唇,“那男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警官迅速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那条泄露秘密的缠头巾,随即不顾威先生的抗议,便用一对铁手铐铐住了阿格巴,将他带往新门监狱(以前伦敦著名的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