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夹墙里的小麦种
早晨积雪消失了。劳拉在楼上的玻璃窗上刮出一个小孔朝外探望,她看到光秃秃的地面。被风刮起来的雪像云雾一般横扫过地面,街面上露出坚硬的黄土来。
“妈!妈!”她兴奋地叫起来,“我可以看见地面了!”
“我知道,”妈回答说,“昨天晚上风把雪都刮走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啊?我的意思是说,现在是几月?”劳拉词不达意地问。
“现在是二月中旬。”妈回答。
那么,春天比劳拉想象的还 要近了。二月是小月,三月就是春天了。到时候,火车就会开来了,他们就会吃上白面包和肉啦。
“我讨厌老是吃黑面包。”劳拉说。
“别怨气连天的,劳拉,”妈立即对她说,“永远不要抱怨你现在拥有的一切,要记住你拥有它们是非常幸运的。”
劳拉并没有抱怨的意思,可她又不知道怎么来表达她心中的真实想法。她只好温顺地说:“是的,妈。”她看了看放在墙角的那个装小麦的袋子,不由得吓了一跳。它已经像一只空瘪的袋子那样塌了下去,袋里的小麦所剩无几了。
“妈!”她不由得惊叫起来,“你是说……”爸常对她说遇到任何问题一定要保持沉着冷静,她可不应该大惊小怪的啊。于是她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妈,袋子里还 有多少小麦?”
“我想够今天磨的了。”妈回答说。
“爸不能再买一点儿回来吗?”劳拉问。
“买不回来,劳拉,店里已经没有小麦了。”妈小心翼翼地把一片片面包放进烤箱里,准备做早餐。
劳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强打着精神让自己振奋起来,她问道:“妈,我们会挨饿吗?”
“我们不会挨饿的,不会的,”妈回答说,“如果实在是迫不得已的话,爸会把艾伦和小牛犊杀了。”
“噢,不!不!”劳拉惊叫起来。
“安静一点儿,劳拉!”妈说。卡琳和玛丽正走下楼来,到炉灶旁穿衣服。妈上楼把格丽丝抱了下来。
爸一整天都忙着拉干草,中途他回到屋里,告诉大家说他晚饭前要到福勒的五金店里去一下。爸回来的时候带来了刚打听到的消息。
“镇上在四处传言,说在往南或者东南方向距离这儿三十公里的地方,有一个拓荒的在去年夏天种了一些小麦,”他说,“听说这个人眼下在他的放领地小屋里过冬呢。”
“这是谁说的啊?”妈问。
“只是一个谣言,”爸说,“几乎每个人都在这么说。我觉得最有可能传出这个话的是福斯 特。他说他是从一个在铁路上干活儿的人那儿知道的。那个人说,去年秋天有个人路过这儿,提到那个拓荒者有一块十亩大的小麦田,每亩田大概可以种出三十到四十袋小麦出来。想想看,总共有三四百袋小麦,而且就在距离我们三十公里的地方!”
“我想你不会为了一个根本不可靠的传言跑到那儿去吧?”妈温柔地问道。
“换成谁都会这么做的,”爸说,“只要有两天晴朗的天气,有足够厚的积雪承受雪橇的重量,就可以赶到那儿,而且可以马上……”
“不行!”妈坚决反对。
爸吃惊地望着她,大家都望着她。他们从来没见过妈的那副模样。她看上去十分安静,却可怕极了。
她静静地告诉爸说:“听我说,这不行。你不能去冒这个险。”
“为什么……卡洛琳?”爸说。
“你出去运干草就已经够危险的了,”妈告诉他说,“你不能再跑到更远的地方去寻找那些小麦了。”
爸温和地说:“只要你觉得放心不下,我就不会去的。可是……”
“我不想听什么可是不可是的,”妈仍然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道,“这一次我坚决不同意。”
“好吧,那就这样吧。”爸只好妥协了。
劳拉和卡琳互相看了看对方。她们觉得好像一道霹雳击在她们身上,转眼间又消失了。妈用颤抖的手倒着茶水。
“噢,查尔斯 ,对不起,我把茶倒在外面了。”妈说。
“没关系,”爸说。他把洒到碟子里的茶倒进杯子里,“以前,我还 总是把茶倒进碟子里凉 一凉 再喝呢。”他提起了往事。
“我担心火要熄了。”妈说。
“不是火的原因,是天气变得更冷了。”爸解释说。
“不管怎么说,你都不能去,”妈说,“你走了杂务活儿没人做,也没人去拖干草。”
“你说得对,卡洛琳,你永远都是对的,”爸安慰她说,“我们就靠现有的东西撑下去吧!”接着他瞟了一眼放在墙角的小麦袋子。不过一直到他做完杂务活儿,拧好干草棒,他都没再开口说话。他把一堆干草棒抱进屋里放在炉灶旁,然后伸出手烤着火。
“小麦用完啦,卡洛琳?”他问道。
“是的,查尔斯 ,”妈回答说,“不过早餐还 有面包吃。”
“马铃薯也没有了?”
“好像每样东西都快用光了,”妈回答说,“不过我还 留了六个马铃薯明天吃。”
“牛奶桶在哪儿?”爸问道。
“牛奶桶?”妈不解地问道。
“我到街上去看看,需要牛奶桶。”爸说。
劳拉把牛奶桶递给他,忍不住问道:“镇上有牛奶吗,爸?”
“没有,劳拉。”他说完就从前门走了出去,接着她听到了关门的声音。
阿曼乐和罗雷正在吃晚饭。阿曼乐把浇了褐色糖浆的煎饼叠放在一起,他做了很多煎饼。罗雷已经把他那叠煎饼吃了一半,阿曼乐已经吃得快见底了。爸敲门的时候,桌子上还 放着高高一叠煎饼,一共有二十四张呢,融化了的褐色糖浆顺着上面滴下来,实在是太诱人了!罗雷打开了门。
“请进,英格斯 先生!坐下来跟我们一块儿吃些煎饼吧!”罗雷盛情邀请。
“不啦,谢谢!你能不能卖点儿小麦给我?”爸走进屋子便开口
问道。
“实在是抱歉,”罗雷说,“我们已经卖光了。”
“全都卖完了?”爸问。
“全卖完了。”罗雷说。
“我愿意付高一点儿的价钱。”爸说。
“我要是能多运一车小麦来就好了。”罗雷回答说,“不管怎么样,既然来了,就坐下来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吧。阿曼乐老是炫耀他的煎饼做得好呢。”
爸并没有说话。他走到房间尽头的那道墙旁,取下挂在木钉上的一副马鞍。阿曼乐神情紧张地惊叫起来:“嗨,你想干什么呀?”
爸把牛奶桶口紧紧地贴靠在墙边,他把堵在那个树节洞里的木塞拔出来,一股洞孔大的圆形小麦流立刻哗啦啦地泻进桶里。
“我要向你们买点儿小麦。”爸回答阿曼乐。
“喂,那是我的小麦种子,我不卖的!”阿曼乐语气十分坚决。
“我们家已经没有小麦了,我要买一点儿。”他重复了一遍。小麦哗啦啦地流进桶里,从越积越高的堆顶滑落下来,落在铁皮上发出细微的清脆声。阿曼乐愣在那儿看着他,不过过了一会儿罗雷便坐下来了。他把椅子往墙上一靠,双手插进口袋里,望着阿曼乐不由得咧嘴笑起来。
等牛奶桶装满小麦后,爸把木塞塞进树节洞里。他伸出拳头把木塞牢牢地打进去,然后轻轻敲了敲墙上方和四周,仔细听了听里面发出的声音。
“你这里还 有不少小麦呢。”爸说,“现在我们来谈价钱吧,你估计一下这一桶要多少钱?”
“你怎么知道里面有小麦?”阿曼乐不解地问道。
“房间的里面和外面看上去不相称,”爸说,“里面足足短了三十厘米,除此之外,还 要考虑壁骨的宽度,壁骨都是五厘米宽,两边的壁骨加起来,又多出十厘米的空间,这样说明你这儿留出了四十厘米宽的空间。只要长着眼睛,谁都可以看出来。”
“真该死!”阿曼乐说。
“我注意到了那个树节洞的木塞,上次你去猎羚羊,从墙上取下马鞍时被我发现的,”爸解释说,“因此我就猜想你在里面藏了谷物,只有谷物才会穿过树节洞流出来。”
“镇上还 有人知道吗?”阿曼乐担忧地问。
“据我所知还 没有。”爸说。
“听我说,”罗雷插话说,“我们知道你们家的小麦吃光了。那是阿曼乐的小麦种,不是我的,不过他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挨饿而守住不放的。”
“这是我的小麦种子,”阿曼乐解释说,“这是上好的种子,谁也说不准春耕前种子能不能及时运来。当然我是不会看见人们挨饿而置之不理的,不过他们可以到镇子南边去买小麦啊!”
“在东南方,我也听说了,”爸说,“我自己也想去看看,可……”
“你不能去,”罗雷打断他的话说,“如果你被暴风雪困住了,谁来照顾你的家人啊?更何况……万一路上耽搁了或者出了什么事,到时候怎么办啊?”
“还 没说这些小麦我该付多少钱呢。”爸提醒他们。
阿曼乐挥了挥手表示不必了。“邻里之间拿点儿小麦算什么呢?你尽管拿去好啦,英格斯 先生。拉把椅子过来尝尝煎饼吧,一会儿就要凉 了。”
不过爸坚决要付钱给他。经过一番商谈,阿曼乐要了两角五分钱,爸把钱付给他,然后他接受了他们的邀请,在餐桌旁坐下来,把没有动过的那一叠煎饼上面的一张拿起来,然后从下面取出几块浇过糖浆的热饼。罗雷从煎锅里叉了一块金灿灿的火腿肉放到爸的盘子里,阿曼乐给他的杯子斟满了咖啡。
“你们的日子过得真奢侈啊。”爸感慨道。这种煎饼可不是普通的煎饼。阿曼乐按照他母亲做煎饼的方法,做出来的煎饼轻得就像泡沫,融化的糖浆全都渗进去了。火腿肉用糖腌制后,再用山胡桃木烟熏而成,是明尼苏达怀德农场的物产。“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爸由衷地赞美道。
他们谈论着天气、打猎、政治、铁路和农业。爸离开的时候,罗雷和阿曼乐都热情邀请他以后常来玩。
“现在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英格斯 先生,那以后就请常来坐坐吧!”罗雷诚挚地邀请道,“随时欢迎你,阿曼乐和我做伴都有点儿腻了。请随时光临,我们的大门随时都是敞开的。”
“我会常来的!”爸回答说,突然他停止了说话,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阿曼乐和他一块儿走进瑟瑟寒风中。星星在头顶上空一闪一闪眨着眼睛,可是西北方的天空中一片乌云突然涌了过来,星星转眼之间就消失了。“它又来了!”爸说,“我想暂时谁也不敢出门了。如果我走快一点儿,也许还 能赶回家。”
他走到家门前的时候,暴风雪骤然而至,所以没人听见他进屋的声音。不过她们并没有担心多久,因为他几乎一到家就立刻走进了厨房,大家都坐在漆黑的厨房里。她们紧靠在炉灶旁,所以身子很暖和,不过劳拉却在发抖,她听着暴风雪来了,正替大风雪中的爸担心呢。
“这些小麦够我们活下去啦,卡洛琳。”爸说着把那只装着小麦的牛奶桶放在她身旁。妈伸出手摸了摸那些麦粒。
“噢,查尔斯 ,噢,查尔斯 ,”妈晃动着摇椅,喜上眉梢,“我就知道你会为我们弄到粮食的。不过这些小麦从哪儿弄来的啊?我还 以为镇上一粒麦子也没有了呢。”
“我也没有一点儿把握,要不然我早就告诉你了。我不想让你满怀希望结果又深深失望。”爸解释说,“我答应人家不说小麦是哪儿来的。不过别担心,卡洛琳,那儿的小麦还 多着呢!”
“来,卡琳,你和格丽丝该上床了。”妈脸上又焕发出了光彩。她下楼来的时候点亮了纽扣灯,把小麦放进咖啡磨里,熟悉而温馨的磨麦声再次响起来。这声音陪伴着劳拉和玛丽走上冰凉 的楼梯,
然后消失在了暴风雪的怒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