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教学成果展
屋子里非常暖和，油灯光线明亮，可是劳拉的手指都快冻僵了，几乎不能扣上蓝色羊毛紧身上衣的扣子。她正在打扮自己，准备参加教学成果展，可是她总觉得镜子里的人暗淡无光。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一想到教学成果展就惴惴不安，以至于到后来她觉得那是不真实了。可是，现在它真的到来了。无论如何她都要挺过去。
卡琳也很害怕。她瘦小的脸庞把眼睛衬托得大大的。劳拉正在给她系上发带，她低声地自言自语背诵着诗歌：“手拿着凿子，小雕刻家站在那里。”妈给卡琳做了一件新的亮色羊毛花格呢衣裙，让她在朗诵诗歌时穿。
“妈，请你听我再给你朗诵一遍吧。”
“没时间了，卡琳，”妈回答说，“我们都快来不及啦。我相信你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路上你再给我背诵一遍吧。你准备好了吗，劳拉？”
“准备好了，妈。”劳拉怯生生地回答。
妈吹灭了油灯。屋外刮来一阵冷风，地面上的雪飞扬起来。寒风吹打着劳拉的裙子，讨厌的鲸骨撑吊线疯狂地往上爬，而且她老是担心风会把她卷曲的刘海弄得乱糟糟的。
劳拉拼命地回忆着她要背诵的每一句话，可是她现在只能记起一句：“美洲是克里斯 朵夫·哥伦布于1492年发现的。哥伦布是意大利热那亚人……”别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卡琳也在屏住呼吸小声背诵着：“遵守神的旨意，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爸说：“瞧，他们把教堂的灯都点亮了。”
学校和教堂灯火通明，黑压压的人群正排成长列向教堂走去，铁皮灯笼发出昏黄的光，远远看去就像是移动的星星。
“这是怎么回事？”爸问。布莱德利先生回答：“来的人太多了，学校里装不下，欧文先生让我们转移到教堂去。”
布莱德利太太说：“劳拉，听说你今晚要让我们一饱耳福呀？”
劳拉简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她，因为她一直在回忆着上台背诵的东西：“哥伦布是意大利热那亚人……美洲是克里斯 朵夫·哥伦布于1492年发现的……克里斯 朵夫·哥伦布是……”她必须要把哥伦布之后的内容回忆起来才行啊。
教堂入口处挤得水泄不通，劳拉担心她的鲸骨撑会被挤变形。挂衣物的钩子已经被挂满了。教堂的过道上挤满了人，大家都在寻找座位。只听到欧文先生在大声说：“前面的座位是留给学生的，请同学们到前排就座。”
妈说她会处理脱下来的衣物的。她帮卡琳脱下外套和兜帽，劳拉脱下自己的外套和帽子时，神情紧张地摸了摸她的刘海。
“好了，卡琳，你只用发挥你平时的水平就行了。”妈一边帮卡琳把花格呢长裙拉平直，一边说道，“你已经倒背如流啦。”
“好的，妈。”卡琳低声说道。劳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默默地领着卡琳沿着过道向前走去。卡琳一路上紧贴在她身后。“我看起来还 好吧?”她抬起头急切地望着劳拉，小声问道。
劳拉转过来看看卡琳，那双圆圆的眼睛里满是惶恐。一缕头发散乱地落在眉梢上。劳拉帮她把头发捋到脑后去。现在，卡琳的头发显得光滑平顺了，从头顶中间分成两半，编出了两条辫子，直直地垂到了后背。
“好啦，你现在看上去很好。”劳拉说，“你的新花格呢裙子特别好看。”她的声调太镇定了，完全不像她平时说话的风格。
卡琳一下子变得神采奕奕。她摇摇摆摆地从欧文先生面前经过，走到前排，和她的同学坐到一起。
欧文先生对劳拉说：“历届总统的画像都挂到墙上了，就跟在教室里一模一样。我的教鞭在布道坛上，当你开始讲到乔治·华盛顿时，就拿起教鞭指着他的画像。然后就这样，每提到一届总统，就指着这个总统的画像，这能帮助你记住他们的正确顺序。”
“好的，老师。”劳拉说。不过她现在明白了，欧文先生同样也很焦虑。在所有上台的学生中，唯独劳拉是绝对不能出错的，因为她的背诵是整个教学成果展的重头戏。
“他刚才是不是给你提到了教鞭的事情？”当劳拉坐下来时，艾达悄悄问道。艾达和平日里那副无忧无虑的样子有点儿不一样。劳拉对她点了点头。然后她们一起看着凯普和班恩，他们正把总统画像钉到木板墙上。布道坛被挪到了墙边，讲台处空出了一大片空间。她们看到长长的教鞭就放在讲台上。
“我知道你没问题，劳拉，可是我有些害怕呀。”艾达的声音在发颤。
“到时候你就不会害怕的，”劳拉鼓励她说，“哎，我们的历史成绩一向都不错呀。这门功课比做心算题容易多啦。”
“不管怎样，幸好是由你开头。”艾达说，“我没法开头的，我根本开不了头！”
劳拉原本很高兴由自己来讲这开头部分的内容，因为这部分内容非常精彩。可是现在她的头脑乱成了一锅粥。尽管她知道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可是她仍然试图把所有的历史事件在头脑里回忆一遍。她必须要记住，绝对不能出错！
“请肃静。”欧文先生说。学校的教学成果展开始了。
奈莉·奥尔森、梅莉·鲍威尔、米妮、劳拉、艾达、凯普、班恩和亚瑟一起走上讲台。亚瑟穿着一双新鞋子，其中一只居然吱吱作响。他们排成一列，面对着教堂里无数注视着他们的目光。劳拉感觉眼前一片模糊。很快欧文先生就开始提问了。
劳拉一点儿也不害怕。她穿着蓝色羊毛衣裙，站在炫目的灯光下背诵着地理，恍若置身于梦中。面对着这么多人，下面还 坐着爸妈，如果答不上来或者是答错了，那将是非常丢脸的事情，不过她并没有被吓倒。一切就像是在半梦半醒之间，在背诵地理的时候，她都一直在回忆着：“美洲是克里斯 朵夫·哥伦布于1492年发现的……”不过她在回答地理问题时一点儿也没有出错。
地理问答结束后，观众席上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接下来是语法知识。由于这里没有黑板，所以这个环节显得要困难些。如果把一个充满了副词短语的复杂长句子写在石板或者黑板上，然后来分析每个词的语法结构是比较容易的事情。但是没有了石板或者黑板，你就必须把整个句子记到脑子里，不能漏掉一个词，甚至一个标点都要记得清清楚楚，这就要困难得多。尽管如此，也只有奈莉和亚瑟两个人才出了点错。
做心算题就更难了。劳拉不喜欢算术。轮到她心算时，心怦怦地跳得十分厉害，心想自己这次一定答不出来了。她愣愣地站在那里，听着自己的声音在流利地回答竖式除法问题，内心惊讶不已。“347264除以16的结果。先用16除34，商2，余数2；再用16除27，商1，余数11；接着用16除112，商7，余数0；16除6不够除，商0；然后用16除64，商4，正好除尽。所以347264除以16的结果是——217040”
她不需要用乘法来验算一下结果是否正确。她知道结果是对的，因为欧文先生已经在问下一个问题了。
最后，欧文先生说：“这个班的学生解散。”
教堂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讲台上的学生一起转身，排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现在轮到小学生背诵课文了。等他们背诵完就该劳拉上台背诵了。
小男孩和小女孩们一个接一个地被叫到讲台上去背诵，劳拉和艾达一动不动地僵坐着，内心充满了恐惧。劳拉所背诵的历史走马灯似的一一掠过脑海：“美洲是由……发现的……联邦大会在费城召开……‘在这份请愿书里，我只有一个词不同意，这个词就是国会……’而本杰明·哈里森先生站起来说： ‘主席先生，这份文件中我只有一个词是赞同的，这个词就是国会。’……‘英国乔治三世国王……在他们的带动下获得了好处。如果这就是叛国罪，先生们，那就请你们充分利用这个罪名吧。’……要么给我自由，要么判我死刑……我们坚信，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他们在雪地上留下了血淋淋的足迹……”
突然劳拉听到欧文先生说：“卡琳·英格斯 。”
卡琳向过道挤过去，瘦削的小脸紧张得苍白。劳拉看到她花格呢衣裙背后的扣子给扣反了。劳拉早该想到要去帮助她扣好扣子的，可是她忘了。现在她只能让可怜的小卡琳独自去面对挑战了。
卡琳在讲台上站得笔直，双手背在身后，眼睛炯炯有神地注视着台下的人群。她开始背诵了，她的声音清脆而甜美：
手拿着凿子，小雕刻家站在那里，
大理石块就在他的面前。
他满心喜悦，绽放着笑颜，
原来是天使之梦飞过心田。
他在石头上雕刻这个梦，
凿痕又尖又深，
他沐浴在神的光辉中，
他已经雕刻出了天使的梦境。
我们是生活的雕刻家，
未来之路尚未雕琢，
我们等待着神的旨意，
生活之梦在心头掠过。
让我们把梦雕刻在大理石上，
凿痕又尖又深，
天堂的美景属于我们，
我们的生活就是天使的梦境。
她的声音没有一丝颤抖，也没有漏掉一个字。劳拉为她感到无比的骄傲。卡琳面对着阵阵响亮的掌声，小脸像玫瑰花儿一样红，她微笑着走下讲台，回到座位上。
接着，欧文先生说：“现在，让我们聆听对祖国的历史回顾，下面将由劳拉·英格斯 和艾达·莱特讲述从发现美洲到现在的这段历史。劳拉，你可以开始了。”
这个时刻终于到来了。劳拉站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上讲台的，但不管怎么样，她已经站在了台上，开始讲述起来：“美洲是克里斯 朵夫·哥伦布于1492年发现的。克里斯 朵夫·哥伦布是意大利热那亚人，长久以来，为了寻找通往印度的新航线，他一直请求政府允许他向西航行。当时的西班牙处在联合王朝的统治之下……”
她的声音有点颤抖，她把声音稳定了下来，认真地接着往下讲。她站在讲台上，穿着蓝色羊毛衣裙，鲸骨撑把裙子撑着向外伸展开来，下巴下面的大波浪形褶皱花边领口上别着妈的珍珠领针，她的刘海又湿又热地盖在额头前。这一切感觉都不真实，仿佛是在梦里一般。
她讲述了西班牙和法国的探险家们，以及他们的殖民地，提到了罗利失去的殖民地，还 有英国在维吉尼亚和马萨诸塞的贸易公司，还 提到了荷兰人买下曼哈顿岛、开垦哈德逊河谷的事情。
刚开始的时候她的眼前只是一片模糊，慢慢地，她就看清了台下观众的脸。爸坐在人群中，显得特别高大。他的眼光和劳拉相遇了，他微微地点了点头，他们的眼睛都闪现出光芒来。
接着，劳拉开始真正讲述起美国的伟大历史。她谈到了新世界的自由平等的新观念，还 谈到欧洲对人民的旧式压迫，以及东部十三州反抗暴政和君主专制、为争取独立而进行的战争，以及宪法是如何写成的，十三州如何联合起来等历史。然后，她拿起教鞭，指着乔治·华盛顿的画像。
整个教堂都静悄悄的，只有劳拉的声音，她在讲述着华盛顿穷困的童年，他担任测量员的工作经历，他在杜克斯 尼要塞被法军打败的经历，还 有屡战屡败的漫长岁月。她接着谈到华盛顿以全票当选为美国第一任总统，成为美国的国父。还 有第一届国会和第二届国会所通过的各类法律，以及西北疆土的开拓历史。然后她讲述了杰弗逊在约翰·亚当斯 之后成为美国总统，他起草了《独立宣言》，在弗吉尼亚确立了宗教自由和私有财产权，创立了弗吉尼亚大学，并为新兴的美国买下了密西西比到加利福尼亚之间的所有土地。
劳拉接着介绍了下一任总统麦迪逊，1812年的战争，敌人入侵，战争失利，国会大厦和白宫被烧毁，美国的水手们以少得可怜的军舰勇敢地与敌人展开海战，并最终赢得了独立。
接下来劳拉介绍了门罗总统，他掷地有声地警告传统的强国和那些独裁者们，永远不要再来侵犯这个新兴的世界。安德鲁，杰克逊从田纳西州向南出发，同西班牙英勇作战，攻下了佛罗里达，诚实的美国为此还 向西班牙支付了购买款。1820年经济大萧条来了，银行纷纷倒闭，所有的商业活动都销声匿迹，全体人民都失业挨饿。
劳拉的教鞭移向了约翰·昆西·亚当斯 的画像，谈到了他当选总统的经过。她也提到了墨西哥的独立战争，墨西哥赢得了胜利，所以墨西哥人可以与任何人自由地进行贸易。于是圣菲的商人们就从密苏里州出发，穿越千里沙漠去跟墨西哥人做生意。接着，满载着移民的第一辆大篷车驶入了堪萨斯 州。
劳拉终于讲完了，余下的部分由艾达接着讲。
劳拉放下教鞭，深深地鞠了一躬。全场一片寂静，突然间爆发出了暴风骤雨般的掌声，几乎把她给吓坏了。掌声越来越响，她觉得自己似乎要用很大的气力才能冲破这些掌声，回到座位上去。劳拉终于抵达了艾达旁边的座位，虚脱一样坐了下来，这时掌声持续不断。直到最后，欧文先生不得不示意大家，掌声才慢慢停了下来。
劳拉浑身哆嗦，她想对艾达说些鼓励的话，可是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只能坐在那里休息，感谢这场严峻考验终于过去了。
艾达的表现也很出色，没有出任何的错误。劳拉听到大家也对艾达报以热烈的掌声，她心里感到十分欣慰。
欧文先生宣布散会。大家都站在过道的座位边上，热烈地谈论着这次教学成果展，要想走出拥挤的教堂得费很大的气力才行。劳拉看得出来，欧文先生对学生的出色表现非常满意。
劳拉和卡琳挤过人群，来到爸妈身边，爸对劳拉说：“嗨，小丫头，你表现得真棒啊。卡琳，你也很出色呀。”
“对呀，”妈说，“我为你们感到非常骄傲。”
“我确实记住了每一个字。”劳拉说着，费力地穿上了外套。就在这时，她感觉到有一只手触碰到了她的外套领子，在帮助她整理衣服，她同时听到一个声音说：“晚上好，英格斯 先生。”
她抬起头，看到了阿曼乐·怀德的脸。
他一句话也没说，她也沉默不语。他们挤出教堂，跟在爸的铁皮灯笼后面，在满是积雪的道路上走着。风已经消失了，空气寒冷，一片死寂，雪地上反射着月光。
接着，阿曼乐说：“我想我本来应该先问问你，可不可以送你回家的。”
“是呀，”劳拉说，“可是不管问没问，你都已经在送我了。”
“从人群中挤出来，真够费劲啊。”他这样解释道。然后他又沉默了半晌，接着问道：“我可不可以送你回家？”
劳拉忍不住笑了，他也跟着笑起来。
“可以。”劳拉说。她心里很不明白，阿曼乐为什么会这样做呢？他要比自己大很多呀。如果爸不在身边，波斯 特先生或者是爸的任何一个朋友都可以送她回家，可是现在爸就在这里啊。她觉得阿曼乐的笑声很悦耳，他似乎对什么事情都很好奇。也许他的棕色马儿就拴在主大街上，所以他想顺路一起过去吧。
“你的马是不是拴在主大街那边的？”劳拉问他。
“没有，”他回答说，“我把它们拴在教堂南面避风。”他接着又说道，“我正在做一个轻便雪橇。”
他说的这句话让劳拉产生了一个很大胆的想法。她心想，如果能坐上两匹快马拉着的雪橇，那会多么美妙。当然他说这话并不是在邀请她，可是她仍然兴奋得有点眩晕。
“如果继续下雪的话，就很适合滑雪橇了。”他说，“不过看情形，今年可能又是一个暖冬。”
“是的，的确是这样，对吧？”劳拉回答。她现在可以确认，阿曼乐不会邀请她去滑雪橇的。
“这个雪橇还 得花点儿时间才能做好。”他说，“做好之后我还 得给它上漆，要上两层油漆，一直要等到圣诞节过后才能用。你喜不喜欢坐雪橇？”
劳拉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我不知道，”她说，“我从来没有坐过。”接着她大着胆子冒出这么一句话，“不过我相信，我肯定会喜欢上坐雪橇的。”
“好啊，”阿曼乐说，“等到一月份的时候我再来找你，也许你愿意出去兜上一圈，看看到底有多么喜欢呢。找个礼拜六，怎么样？这合适吗？”
“好啊，噢，当然合适呀！”劳拉叫了起来，“谢谢你。”
“好吧，如果天气继续这样下去，过两个礼拜我就来找你。”他说。这时他们走到劳拉家的门口了，阿曼乐脱下帽子，向她道过晚安。
“噢，爸！妈！你们觉得怎么样？怀德先生在做轻便雪橇，还 准备带我出去坐雪橇呢。”
爸和妈相互看了一眼，神情非常严肃。劳拉赶紧说：“我说的是‘如果’。我可以去吗？求求你们啦！”
“到时再说吧。”妈回答道。爸看着劳拉，目光是那么慈祥，所以劳拉断定，到时候她一定可以去滑雪橇的。她想象着，那两匹快马拉着雪橇，在寒冷的陽光下平稳地飞快滑行，那该是多么有趣啊。她又不禁快活地想：“噢，奈莉·奥尔森看到后肯定会气得发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