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伤的八路军战士能够说话了。原来敌人太多,八路军打了一阵,就冲出去转移了。突围时,这个战士在后面掩护。受了伤,藏在柴堆里。因为在雨来家里住过,就摸着黑爬了来。怕炕上躺着鬼子兵,才试探着伸手去摸。战士的精神,渐渐地好些了。可是,天亮了怎么办?鬼子准要挨门挨户地搜啊!藏地洞里吧?自从秋天交通员老李藏过以后,听说隔壁于大肚子家里已经有耳闻了。于大肚子在城里给敌人当团总,万一他家真的知道了,可是不保险。躺在炕上装雨来家里的人?瞒得了日本鬼子,怎么瞒得了特务汉奸?
雨来妈妈悄悄来到后院,三星已经偏西,月亮早没有了。只有星光照着树木、篱笆、有积雪的草垛,照着冬夜的冷雾。寒气冷得人浑身打颤。四外静静的,只是偶然听到一声两声敌人岗哨问口令的喝喊。
妈妈登着石头,把脑袋探出墙头向外望。只见围着芦花村,烧着一堆一堆的野火。每堆火的旁边,都有几个人影在那里晃动。这是敌人怕从村子里跑出人去,这么围了个风雨不透。不远的一堆火,把它附近的树木都映照得发白。妈妈走下石头堆的时候,不小心,脚底下发出哗啦的响声,睡在树上的鸟儿被惊醒,飞起来。树枝上的霜,纷纷地落在妈妈的头上、脸上和脖子里,冰凉。
妈妈回到屋子里,说了外面的情况。战士在炕上躺着,黑暗里,小声地用那种坚决的口气说:
"怎么也得想法趁夜里钻出去!"
可是怎么出得去呢?想不出一个主意来。
窗户纸有点发白了。不知道谁家的公鸡咯儿咯儿地啼叫起来,叫得人心里着急。
妈妈说:
"实在想不出办法就到地洞里躲藏吧!"
可是,这战士不愿意入地洞。
雨来在炕上躺着,闻到一股羊身上的膻气味儿。他用手一摸,软古囊囊的羊毛,这不是爸爸丢下的老羊皮袍子吗?不错,就是那件羊皮袍子。
雨来两眼直瞪着,想到三钻儿赶着的那挤着撞着,奔跑着的羊群,他忽然有了主意。在黑暗里睁大发亮的眼睛,用那种很兴奋很快的语调,小声地向妈妈和受伤的战士说:"我有办法了,叫叔叔翻穿着爸爸这件羊皮袍子,装羊。我当放羊的,岗哨准不注意,一下子就混出去了!"战士连理都没有理他。妈妈生气地斥责雨来说:
"一边呆着你的!别胡说八道啦!"雨来着急地争辩说:
"真的呢!隔壁于大肚子家不是有一大群羊吗,我把它赶出来,叔叔翻穿着羊皮袍子夹在当中。快到岗哨的时候,蹲着身子走几步,准能瞒过敌人!"
妈妈不言语了,她没有想到还 有"夹"在羊群当中这一招儿。她在思摸这到底是不是个办法?身边的战士却用肯定的语气说:
"这是个办法!快去赶羊吧!"妈妈担心地问:
"人家叫你把羊赶出来吗?"
雨来把嘴凑近妈妈的耳朵,很有把握地说:"不是三钻儿给狗不理家放羊的吗!"
妈妈推了雨来一把,急急地说:
陕把羊赶到后门口,我们随后就到!"
雨来急忙下炕,悄悄来到堂屋,伸着耳朵,听东屋的鬼子都睡得像死猪一样,打着很响的呼噜。雨来小心地抬动脚步,不让脚底下发出一点声音,悄悄地出了堂屋。放快脚步,穿过后院。从排子缝儿探出小脑袋,瞧瞧近处没有敌人哨兵,就一闪身钻出去。贴着墙根,来到隔壁狗不理家的后门。狗不理的爸爸于大肚子,在县城里给日本人当团总。但是他的家眷却住在乡下。
狗不理家的后排子门也是虚掩着的。雨来把一只耳朵贴在排子上,听听院里没有响动。轻轻地推一推排子,从排子缝儿探进脑袋去,两眼迅速地扫视了一下后院。然后,一闪身,溜了进去。
这后院,是在一道砖墙和包着铁皮的大木板门后面,靠西是羊圈,靠东是两问小屋。一间是堆放着锹镐筐篮之类的储藏室,一间住着于家雇的放羊娃三钻儿。
雨来到窗前,用手指轻轻地敲着窗棂,低声叫道:"三钻儿!三钻儿!"
不见回答。把耳朵贴在窗纸的小洞,听屋里有翻身和巴唧嘴的声音。雨来又敲着窗棂,低声唤他:"三钻儿!三钻儿!"
这才听屋里三钻儿的声音,问:"谁呀!"
"我呀!""你是谁?"雨来可真急了,把嘴对着窗纸的小洞,提高了一点声音,说:
"我是雨来!快开开门!""等着!就来!"
听见三钻儿穿衣裳和跳下炕的声音。接着,门吱扭一声开了。雨来跟三钻儿进了屋,三钻儿揉着眼,上炕,蹲在炕头上,两手抱着胸脯唏哈着,悄声问:
"什么事儿啦?"
雨来爬上炕,嘴对着三钻儿的耳朵,咕哝了一阵,三钻儿迟迟疑疑地说:
"要是东家管我要羊呢?"雨来着急地说:
"你真是,等鬼子走了,你就到东庄我舅舅家里去赶哪!"三钻儿沉吟了一下,用那种果断的口气说:
"好吧!先救了八路军同志再说!"
三钻儿说着把炕席底下的鞭子抽出来,给了雨来。又把挂在墙上装着两块玉黍饼子的干粮袋给了雨来。然后,掏着衣袋里的钥匙,说:
"来!"
三钻儿雨来,贴着门,探出头去,扫视一下院里,透过黎明前朦胧的雾气,见通向内宅的铁皮包着的大木板门紧闭着。两人跑到羊圈跟前,三钻儿开了圈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