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向雨来使了个眼色,叫他不要说话。妈妈坐在战士身边,把灯移到跟前,只见这战士闭着眼睛,动了动焦干的嘴唇,好像是在梦里跟谁说话似的,没有声音。因此,不知道他说的什么。妈妈给他盖上被子,跳下炕,轻轻地插上屋门。然后又爬上炕,仍旧坐在战士身边,俯下身去,把嘴附在战士的耳朵上,低声呼唤说:
"同志!同志!"
这个战士才慢慢睁开眼睛,稍微抬起点脑袋,非常困难地动着舌头,哑着嗓子,说:
"水,水呀!"
妈妈向雨来低声说:
"把后窗台上罐子里那两个鸡蛋拿来!"
雨来光脚轻轻跳到地上。蹬着椅子爬上柜,伸手到后窗台的罐子里掏摸鸡蛋,因为心慌,在他伸胳臂的时候,不小心,把妈妈梳头匣子上的一个木梳子当啷一声掉在柜子上。雨来忙缩回手,缩脖子瞪着眼睛,张大嘴巴,脸上现出大祸就要临头的恐怖神色。妈妈也脸色惊慌地呆愣着,眼睛瞪着雨来。
雨来和妈妈仄着耳朵,听对屋没有响动,只听鬼子打呼噜的声音。雨来这才小心地重新伸手从罐子里摸出两个鸡蛋,小心地下了柜,把鸡蛋递给妈妈。
妈妈拿鸡蛋在炕沿上碰个小口,放在战士的嘴上,一面把嘴附在他耳边,说:
"同志,先喝两个鸡蛋再烧水!"
喝了两个鸡蛋。妈妈解开战士的衣襟,叫雨来举着灯,她见战士的伤口是在左肋下边。
妈妈教了雨来几句话,就叫雨来到堂屋去烧水。
雨来往锅里舀了两瓢水,就添柴点起火来。通红的火苗,把堂屋照得很亮。
锅里的水刚烧得嵫嵫响的时候,就听院子里呱哒呱哒皮鞋响。两个站岗的鬼子兵回来了。雨来装着没看见,撅着屁股烧火。但他的眼睛却一直地盯着鬼子兵,头前的是一个鼻子底下有撮小黑胡子,戴眼镜的墩粗胖子。后面的比他略高些,是个瘦子。皮帽子底下,脑门儿地方,露出缠着的绷带。两个鬼子把一阵冷风带进堂屋。
他们没有问雨来什么,照直地往里走。可是雨来的心腾地一下子,跳了起来。天哪,糟啦!鬼子兵瞎马虎眼地要进西屋,就是炕上躺着八路军伤员的西屋!前面那个戴眼镜的墩粗胖子,已经伸出手,要掀西屋的门帘子了。雨来一着急,叫声:
"太君!"
鬼子转过脸,借着灶堂的火光,望着雨来,不高兴地问:"什么的干活?"
雨来把一只手放在耳朵上,歪一歪头,做了个睡觉的姿势。用手指着东屋,说:
"太君统统那边的睡!""唔,那边的睡!"
鬼子说着点点头,发现自己认错了方向。那个头上缠着绷带的鬼子,疑问的目光在雨来的脸上和冒着热气的锅盖上扫来扫去。那个戴眼镜的墩粗胖子进东屋去了。
雨来装做不理会的样子,仍旧蹲下身去,往灶膛里填柴。这个鬼子突然迈着大步,跨到雨来跟前,问道:
"小害,西么的干活?"
这个鬼子把"孩"叫成了"害",把"什么"叫成了"西么"。雨来按着妈妈教给的话,用手指指东屋,又做了个端碗喝水的姿势,回答说:
"那边太君的喝水!"
雨来望着鬼子脑袋上的绷带,又随机应变地指着鬼子的脑袋,说:
"太君受伤的有,开水的喝了大大的好!"
鬼子兵见这小孩没有敌对的意思,就用刺刀掀开锅盖,拿电筒往锅里照了照,看看冒着热气的水,点点头,说:
"很好,很好!"进东屋去了。
水开了,雨来先给鬼子兵提去一壶开水。那个脑袋上缠着绷带的鬼子还 没有躺下去睡,正脸朝外坐在炕沿上抽烟。见雨来送水来,龇着牙笑,同时拿手指自己的嘴。雨来明白他的意思,就给他倒了一碗,用双手端着递给他。可是这个鬼子兵不接,用手指指水碗,又指指雨来的嘴。雨来心里说,他是怕我下了毒药啊!就吹着热气,吸溜吸溜地喝了两三口。同时,两眼直望着鬼子兵,雨来的目光说:
"看,有毒药没有?"
鬼子兵龇牙笑着,接过碗去,向雨来点着头说:"小孩良心大大的好!良心大大的好!"
雨来这才出来,端了一盆水到西屋,给八路军战士舀了一碗,小声说:
"快喝吧!"
妈妈下地,轻轻地插上门。然后从地上的破衣烂棉花堆里,找出一团纺线用的新棉花。她上炕,叫雨来端着油灯,给她照着。撕下一块棉花,蘸着水,给战士轻轻地洗伤口。战士为了忍住疼痛,不哼出声来,紧紧地闭着眼睛和嘴。雨来妈妈小声问:
"疼不疼?"
战士摇摇头,回答说:"还 好!"
把伤口洗干净,用一块新布缠好。又给他换了衣裳。雨来妈妈把槍和脱下的军装塞进炕洞里。
妈妈吹灭了油灯。房屋里的一切--窗子、家具、箱子柜,都变成朦胧的灰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