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来妈妈一手攥着雨来的手,跟进屋来,在这个敌人的背后说:
"这是我们的柜呀!"
妈妈的语气,把这个"柜"字说得特别重,她以为敌人把柜看成别的什么东西了。
"要的就是柜!"
敌人的语气也把这个"柜"字说得特别重。而且,不容雨来妈妈再说,就到堂屋,伸着脖子向街上喊:
"队长!这家还 能腾一个柜!"
他又转过身来,用手槍点着雨来妈妈的脸,说:
"快点上灯!要你一个柜便宜了你!你知道皇军和警备队死了多少?再有二百个柜还 不够哪!"
雨来妈妈刚点上油灯,就听腾腾腾腾杂乱的脚步声。跑进几个警备队,进屋,把柜里的破棉花烂套子扔了一地,咳哟咳哟地把柜抬走了。那个最初进来的敌人,又到别的人家找柜去了。
东屋住满了鬼子兵。雨来和妈妈在西屋的炕上躺着,睡不着。雨来在黑暗里,瞪着两眼想心事:
连柜都抢去装了死尸,这回鬼子、警备队可死了不少!"雨来翻一个身,叹着气,真后悔。他想:
"我要是跟着去,这一仗准得一把王八盒子槍。有棵槍,我就可以摸到东屋,一个个都打死他们!"
雨来又翻过身来,悄悄向妈妈说:"妈妈,八路军准得了不少的槍!"妈妈没有答理雨来,妈妈也在黑暗里瞪着眼睛想心事:
"这仗打得怎么样?八路军到哪儿去啦?有受伤的没有?雨来的爸爸怎么样了呢?"
雨来妈妈听着对屋鬼子睡觉的呼噜声,望着窗户纸。月亮在一小块结了霜花的玻璃上,鬼火似的闪着光。窗台、炕上,映出了奇奇怪怪可怕的影子。
忽然,对屋的门哗啦一声开了。妈妈抬起头,在黑暗里,两眼紧盯着虚掩的两扇门。一颗一通扑通乱跳。鬼子兵不准插门,是不是要到西屋来串?
妈妈悄悄地伸手,在炕上摸到了一把剪子。这时候,听对屋步槍碰在门上劈里啪啦地响。接着,大皮鞋呱哒呱哒地响着,出门去了。
雨来低声向妈妈说:"换岗的!"
冷风吹着窗纸,沙--沙!
雨来困了,眼皮变得沉重。脑袋好像埋在一团软绵绵的棉花堆里,慢慢往下沉。但是他还 没有完全睡着,似乎还 知道自己是躺在炕上。就在这样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时候,忽然,他觉着有一只手摸他的脑袋。我的妈呀!是一只冰冷的手。雨来打了个冷颤,完全清醒过来了。
雨来暗暗地用胳臂肘推了妈妈一下,把嘴附在妈妈的耳朵上,悄悄说:
"有人!"
妈妈吃了一惊,慌忙低声问他:
"在哪儿?"
雨来仍旧把嘴附在妈妈的耳朵上,也有点害怕地说:"刚才有一只手摸我的脑袋!"
妈妈听了,脑袋轰的一声,心里直忽悠。她忙把剪刀摸在手里。抬起头,睁大眼睛,往黑暗里仔细看,却看不见地上有人影。妈妈划着一根火柴,举在头上,瞧瞧,还 是什么也没有。向雨来说:
"是你做梦哪,睡吧!"
可是,没过三分钟,摸到妈妈头上来了。一点不错,这是一只冰冷的大手。妈妈倒吸了一口气,急忙攥着剪刀坐起来。但,还 是看不见什么。忽然,听到了一种声音,是一种非常微弱的声音,好像是从很深很深的地里传出来的声音。
妈妈急忙又划着一根火柴,探出身子,往地下一看。老天爷!只见一个八路军战士,脑袋歪斜着,枕在抱着的槍筒子上。
妈妈忙把油灯点着。跳下炕,先把槍从那战士怀里抽出来,塞进被子里。然后叫雨来帮着她,把战士抬上炕。战士的脸,像白土子一样白。浑身都是冰水、血和泥土。雨来看着他脸上的"酒窝",吓了一跳,睁大惊呆的眼睛,低声叫道:
"妈妈,我认得他,晚上就住在东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