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老头做儿尽孝
谢忠找到了位于县城边的五七干校。章慕儒的儿子章墨,就在这里接受劳动改造。
谢忠在门卫室见到了章墨,刚开口说了一句“你爸病了”,章墨就瞪着他反问:“我爸?谁是我爸?”谢忠愣了,结结巴巴地说:“章慕儒啊,他不是你爸吗?”
章墨激动起来,挥舞着双手,叫道:“小同志,你弄清楚!我和章慕儒早就脱离父子关系,划清政治界限了。他生不生病你不必告诉我。”
谢忠心想,章墨这可能是演戏给领他来的那个戴红袖箍的人看的吧。他便央求“红袖箍”:“我能不能单独跟他说会儿话?”“红袖箍”点点头。
谢忠将章墨领到一操一场的角落,四周一个人也没有,这才悄悄跟章墨说:“你爸被人打了,体内有淤血……”话未说完,章墨瞪着他叫起来:“你这人怎么回事,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和他已经没关系了。我不想听到他的事情。”
谢忠总算明白了:章墨不是演戏,他是真的不认章慕儒这个父亲了。谢忠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他快要死了,想见你最后一面,一交一代后事。”
章墨没有半点哀伤的表情,说:“你告诉他,他死我也不会认他的!”
谢忠恼了,瞪着他问:“你还是人吗?你爸要死了,你还这态度?”
“你想让我有什么态度?”章墨反问道,“我本来是供销社的干部,就因为他这个反革命、资本家,我现在在这儿接受改造了。没有他我的人生也不会有污点。”章墨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忠父母临终的时候,他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哭得死去活来,这个章墨居然如此冷血!
他回到家里,不知该怎么跟老头说,老头从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已经看出来了,问:“他不愿来见我?”谢忠只得点点头。
章慕儒又问:“你跟他说了,我要死了,要跟他一交一代后事?”谢忠又点了点头。
章慕儒的眼泪默默地淌了下来,再不说话。
第二天早晨,老人还不死心,又对谢忠说:“小哥,你再帮我一次吧,再去找那不孝子,你就说,我要断气了。他要是还不来,我也就死心了。”book.sbkk8.coM
看着老人眼泪巴巴的样子,谢忠不忍心拒绝,只得又去了县城。
这一次,当“红袖箍”将章墨领过来时,离门卫室起码还有两百米,章墨望到他,一扭头就走了。“红袖箍”过来说:“你回去吧。章墨说了,不想见你,也不想听你说什么。他只想好好改造,不想与反革命同流合污。”
谢忠回来,只得将情况如实地告诉了老头,免得他不死心还要打发自己往县城跑。
这一次,老头没有再哭,只是望着屋顶发呆。
傍晚,谢忠端了一碗粥给老头,老头却摇了摇头说:“小哥,我恐怕不行了。我好想吃一碗白米饭,你是好人,能满足我这点要求吗?”
那年头,只有大年三十村里人才舍得吃白米饭呢,但看老人那副行将就木的样子,谢忠咬咬牙去了厨房,给章慕儒做了满满一碗白米饭。
章慕儒捧着饭碗哭了:“孩子,你是好人啊。你家粮食金贵,我看得出来。这几天你给我煮粥,自己却只能吞野菜,现在居然给我这满满一碗白米饭。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儿子就好了,可我章慕儒……”
看到老人哭,谢忠眼眶也红了,说:“您别伤心,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您儿子那样。您要是担心百年之后没人送终,那我就给您当儿子吧,反正我爹一妈一已经不在了……”
谢忠话没说完,老人双眼放起光来,一把拽住了谢忠的衣袖:“你这话当真?”
谢忠认真地点了点头。
章慕儒吁出一口气来:“这太好了。我一直担心,死了连个收一尸一人都没呢。你说话可要算数,做我的儿子,给我收一尸一!”
“算数!”谢忠坚定地点了点头。
章慕儒说:“那我告诉你吧,我已经相中一块风水宝地了,就在那天我俩碰面那儿往西走,有一棵大枫树,大枫树往山上的方向20步远的地方。我死后,你能将我埋在那里吗?”book.sbkk8.cOm
谢忠答应了。
半夜的时候,章慕儒咽了气。
谢忠一早就扛着锄头上了山。章慕儒说的那地方他熟悉,所以很快就找到了。他四处打量了一番,有些失望。这是一个凸坡,后无所靠,前无所望,叫什么风水宝地?但章慕儒指定了要葬在这里,他只能尊重死者的意愿,以自己站立的地方为中间,向四周挖了个两米长、一米宽的长坑。
墓坑挖到一米深时,“当”的一声,他的锄头碰到坚一硬的物体,像是挖到金属似的,锄头一柄一震得他虎口发麻。他小心地将泥土刨开,顿时惊呆了,几根金光灿灿的金条露了出来。
他终于明白,章慕儒为什么说这里是风水宝地,一定要葬在这里。
这金条,无疑是章慕儒埋下的。在开挖以前,地面已是蒿草遍布,就是挖的时候,也没见底下的泥土有松动,可见这些金条埋得有些年头了,会不会是新中国成立那会儿没收他的财产时,他就将这些金条埋到这里了?
这次章慕儒逃出来奔这儿来,其实就是想取出这些金条。眼看自己不行了,才请求谢忠去找儿子来,想告诉儿子藏金的地方。哪知章墨不认老子,伤透了他的心,他又不想死后这批金条藏在这儿无人知晓,见谢忠对他这么好,他才打算将金条送给谢忠。
当然,章慕儒不直接告知金条的事是有目的的。他要看谢忠是不是兑现承诺,真的帮他收一尸一将他安葬。谢忠只有履行了承诺,才会得到这笔报酬。
谢忠明白章慕儒的这点心思,生意人嘛,心思缜密。
谢忠将这些金条用衣服包了,整整12根,拿回家用秤一称,7斤2两。他将这些金条塞一进了房间的墙洞里。
安葬完章慕儒,想着那些金条,谢忠心里总不踏实。这是章慕儒的,自己不能独吞。经过几天激烈的思想斗争,他还是决定去找章墨。
章墨拒绝见他,谢忠对“红袖箍”说:“章墨他爸死了,是我帮着收的一尸一,我得告诉他他爸埋在哪里。”“红袖箍”到里面硬是将章墨拽了出来。
章墨一过来,很不耐烦地问:“你到底什么意思?我告诉过你,我跟他没关系了。”
谢忠说:“他死了,我将他埋在我们村的山上。我希望你去他坟前看看他,他总归是你爸。”谢忠都想好了,只要章墨跟着他去凭吊了章慕儒,他就将那些金条给他。但章墨哧哧冷笑:“我去看他?我跟他划清界限了,我的生活里已经没有这么个人。希望你不要让他一陰一魂不散,时时来纠缠我。”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陰一魂不散”四个字深深刺激了谢忠,为了自保,就这么绝情。这样的儿子,配从章慕儒那里拿到遗产吗?
谢忠没提金条半个字,气呼一呼地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