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盗骨
事儿至此,出麻烦了。当晚,从天津来的寻骨人史金辉住到了六姑婆家。六姑婆说,方才,孙老大挖出的那截白骨是个冒牌货,并非他爷爷史铁槍。对方挨了六姑婆的训斥和责骂,心下愤愤,自然不会再告诉她人在哪儿。
“师一娘一,那该怎么办?我不会白来了吧?”史金辉一搓一手急问。六姑婆说:“你放心,车到山前必有路。等明儿个天亮了,我再想法子。”
话分两头。六姑婆和史金辉万万没想到,夜半三更,孙老大竟然鬼鬼祟祟踅去了黑松岭下的地里!找到史铁槍的一尸一骨,然后挟骨讨价,要20个袁大头,不,50个。哼,等钱到手,我就进城,娶个比赵寡一妇还水嫩的媳妇回来!
可是,史金辉在前面说过,奉系军阀清剿匪患杀了四五十号人,全埋一进了一个坑里。不请六姑婆,想从累累白骨中找出哪几根是史铁槍的,绝对比登天都难。不过,孙老大自有高招—强壮胆气进了地,孙老大拔一出别在裤腰上的那一酒囊烧刀子,“哗啦啦”往地上浇了一大半,拱手道:“老人家,我孙老大来看你了。”
“呸呸呸。孙老大,你他一奶一奶一的用兑了水的假酒糊弄我,也忒不地道了吧?”
这声呵斥,一陰一恻恻冷森森,像是从地里钻出的,又像是從身后的草丛里发出的,孙老大顿觉后脖根飕飕直冒寒气:“您老千万别见怪,我没钱,平时也喝这个。可你要肯帮我的忙,我发誓,今后逢年过节,我会把你当成我爹供着,陪你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你想要多少金童玉女,金山银山,我统统烧给你。我说的可都是掏心窝子的实话啊,要撒半句谎,要欺你忽悠你,就让我,嘿嘿,让我死在赵寡一妇的炕上。”
“少聒噪。说吧,如何帮?”那声音问。
孙老大道:“你赶紧去那边打听打听,史金辉他爷爷住哪儿,我好把他给抠出来换钱!”
凌晨时分,累得满身臭汗的孙老大乐颠颠奔回家,放好盗挖回来的东西倒头大睡。这一觉,直睡到午后才醒。一揉一揉一咕咕乱叫的肚皮正要去酒肆大吃一顿,六姑婆和史金辉闯进了院。book.sbkk8.coM
“王八犊子,你挖了史老先生的骨骸?”六姑婆沉脸叱问道。孙老大边躲六姑婆边冲史金辉摊开了巴掌:“给我50个大洋,我就把你爷爷还给你!”
“成一交一。”史金辉咬牙回道。
“爽一快。”孙老大折身回屋,可炕上炕下、炕头炕尾一通翻,天,那只装有骨骸的包裹竟不翼而飞!
意外横生,孙老大傻了眼。房门反锁,窗户也关得严丝合缝,东西怎会丢?难道,是他在耍我?
孙老大想到的他,是那截享用了他酒肉的白骨。事实也是,除了他,还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屋子?好你个死鬼,既然你不仁不义耍我,那也休怪我不客气!都说鬼怕恶人,老子本就是恶人,岂能饶你?孙老大狠叨叨叫骂着,拎起一罐松脂做的火油撒丫子就往地里跑。寻到地儿,三下两下刨出那截白骨,举罐正欲浇油点火,却见紧跟而来的六姑婆冷不丁打个激灵,咋咋呼一呼喊起来:“别烧我啊。孙老大你个孙子,你不是说要拿我当你亲爹看吗?”
明摆着,白骨上了六姑婆的身。孙老大骂咧咧回道:“谁叫你阻我的财路来着。快说,你藏哪儿了?”
六姑婆大喊:“不是我拿的,是赵寡一妇啊!”
四、一语成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孙老大偷偷挖回的骨殖确被赵寡一妇拿走了。book.sbkk8.cOm
在此之前,有一天,孙老大喝得头昏脑涨,回家路上撞见了赵寡一妇。酒壮色胆,难免要动手动脚。赵寡一妇推了他个跟头,喝骂他滚远点。孙老大嘻嘻歪笑,解下钥匙递去,诓骗她说给她买了两件新衣裳,叫她晚上过去试试。赵寡一妇一性一格外向一爱一说笑,但非轻浮随便的主儿。她一眼就看穿了孙老大,留下钥匙却没登门。昨日,见孙老大突然有了钱,她怀疑非抢即盗,不是从正道来的,就暗中尾随,查看究竟。跟到后半夜,趁他熟睡之际,悄悄开门拿走了那一包裹“宝贝”。
好你个赵寡一妇,胆敢算计我!孙老大恼羞成怒,抬脚踢飞白骨,又气吼吼奔向赵寡一妇的家。大步闯进门,只见赵寡一妇正对着一个红布包裹磕头,边磕边说:“老人家,对不住了,孙老大那混蛋玩意想用你索财,太不厚道,太不是东西—”
“你以为你是啥好东西啊?”孙老大气急败坏扑去,试图抢回红布包裹。赵寡一妇隔窗瞥见了六姑婆、史金辉和几个同来瞧热闹的乡亲,抓起包裹就往外扔,不想出手仓促碰上窗框,包裹又翻着个儿落回了火炕。孙老大挥拳打倒赵寡一妇,抬腿就往炕头蹿。可一步没跨到位,“啪叽”,摔了个狗抢屎。
这时,六姑婆也踮着小脚率先冲进了屋门:“孙老大你个王八犊子,快放下史老先生的骨殖。发死人财,你作大孽了!”史金辉三步并作两步跳上炕,探手就去拽被孙老大压于胸口下的包裹。
出人意料的是,孙老大依旧趴卧在炕,一动没动。就在史金辉翻过他的那刻,大伙儿全惊愕得叫出了声。天,孙老大双目圆睁,面孔扭曲,早咽了气!
他的心口处,插着一根从红布包裹里探出来的肋骨。这不得不让人联想起他夜会白骨,曾拍着脑瓜子发下的恶誓:我要欺你忽悠你,就让我死在赵寡一妇的炕上!
当日,六姑婆再次盘腿而坐,关亡,确定那就是史金辉祖父的遗骸。乡里的保甲长接到报案也匆匆赶至,勘验完孙老大的一尸一首后认定为意外身亡。史金辉千恩万谢,随后带上骨殖回返老家,总算了了父亲的遗愿。只不过,孙老大家的那几亩薄田由此彻底撂荒,白送也没人种。
我曾问父亲,六姑婆真是师婆,会关亡?孙老大之死,真是被白骨戳一穿了胸膛?父亲不置可否,只是呵呵笑说:“做人要厚道,福长祸自消。哦,这是你六姑婆说的。”